自从山主从山下弄来几只鸡后,沧溟山的清晨总是从一声炸裂的鸡鸣开始。
从山民陆续搬回沧溟到现在,山里已经有了十余户人家,除了小茞以外,还有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娃娃。三个小孩每天都以鸡鸣为信号,从床上爬起来后结伴往半山腰的小屋跑。
他们蹑手蹑脚地靠近小院,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
“师父肯定还没醒,咱们去吓尿他。”年纪最大的阿裕贴着栅栏,透过缝隙往里看着,“跟我来。”
小茞和穗穗便跟在他后头,慢慢往小屋挪动脚步。
走到门口时,几个小家伙紧张得都快忘记了呼吸。阿裕一手拿着提前接好的一壶冷水,另一只手准备推门。
四下里仍是静悄悄的。
门向内缓缓开了一个小缝。
突然,门被猛地向内拉开,几个小团子差点一个叠一个地摔在地上,幸好站在第一个的阿裕伸出一条小短腿勉强支撑住了身后的两个。
牧茧像恶魔一样从黑暗里走出来,狞笑着说,“吃小孩啦……”
“哇啊啊啊!”
阿裕扔掉水壶转身便跑。小茞和穗穗跑得慢,反应也慢,被牧茧一手一个夹在咯吱窝下。
两个被抓住的小崽一边笑一边喊,顿时将安静的小院吵得鸡犬不宁。
“往哪跑?”牧茧喊道,“过来练武!”
阿裕悻悻地耷拉着肩膀走回来,“又练!”
“不然呢!”牧茧放下手中的两个,“好好练,练完吃饭!”
“啊!!!”
重复的戏码和对话每天都会上演,但是不管大的小的,好像都玩不厌。玩完吓人和抓人的游戏,牧茧便会把三个小团子码码齐,让他们伸腿出拳扎马步。他在一边看一会,便去村子里讨饭,顺便给几个小家伙带一点回来,让他们练完武吃。
在不远处的山林里关注着这一切的秋浔兀自笑起来。
在如今的沧溟,没有人寻医问药,倒是有武学盛行的趋势。或许百年后,这座山会因为武学而扬名天下也说不定呢。
自秋浔回到沧溟后,他隔三差五便会离得老远这样看看,除此之外,他没有去找过山里的人,包括牧茧。
他隐居在隐蔽的密林深处,与那些山中险境相安无事地生活着。
原本他想得很简单,他要顺着水脉的走向,追寻至沧溟山,寻找阿玘的下落。
而这份寻觅里,他很难说有几分是不找到不罢休的执念,又有几分不过是对他残魂的牵引。
……牵引他回到这肉/身的故土和灵魂的皈依处。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从百越东边一路往西的路上,在一条平稳的长河里,竟遇到一个意外之人。
“船家可否渡我去上游?”
听到秋浔的搭话声,船夫拿开遮在脸上的帽子,慢悠悠地起了身。
“走着。”他猛出一口气,同时说出这两个字。
秋浔拖着还有点跛的腿慢慢上了小船。
开春后,百越的天气慢慢好起来,近午的日头近乎灼人。船家的脸晒得黑里透红,唯有胡子花白,看着倒颇为硬朗,秋浔一眼看去倒也没有多想,可第二眼就看出了些许意味。
没想到兜兜转转,会在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遇见故人。
或者说也不算故人,只能说是认识之人,而且自己认识对方,对方倒不见得认识自己。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面前之人,就是那个人。
“船家看着真是悠闲自在。”秋浔随口说道。
“可不,”船夫划船的动作也是慢悠悠的,“今天的天也没塌。”
“还有大把天光,属实不错。”秋浔眯缝着眼接话道。
他倒也并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便不再说话了。
没想到船夫主动起了话头,“要去沧溟吧。”
“不错。”
“那就祝你们,能遇见咯。”
秋浔下意识追问,“您说谁?”
老人怡然地兀自笑着。
“船家可是见过谁?”
“见过——”
秋浔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自然是,也去沧溟的人阿。”
可回到沧溟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原本的山民,牧茧,还有几个此前没见过的人以外,秋浔并没有见过其他人。
太阳落山后,秋浔往裂谷边而去。往常这个时候,纵是再顽皮的小孩也一定回家了,可没想到今日,小茞竟然还在这。
他无意藏头露尾,知道小茞也看到了他,便蹲下来张开手臂。
小茞像是有些不确定似的,或者是有一些扭捏,总之他垂着头慢慢地走近秋浔,还悄悄揉了揉眼睛。
秋浔一把将他抱起来转了两圈,又紧紧搂在怀里。
“小家伙,半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小茞将脸颊贴着秋浔的颈侧,“你回来了?”
“嗯。”秋浔亲了亲他的脸颊肉,“你现在乖不乖,一顿能吃几个馒头?”
小茞没有理会这么无聊的问题,却偷偷笑起来,“我就知道我没看错,既然你回来了,那母亲一定也回来了。”
秋浔不敢相信,“你看见她了,在哪?”
小茞伸出小手,“就在这里。”
这里,便是裂谷边。
此时,天光已经彻底落下。
秋浔回过神,将小茞放了下来,“天黑了,快回家。”
小茞定定地看着他,大大的瞳仁乌黑如宝石。
秋浔摸了摸他的头,“我就在山里,再也不会走了,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见他们,你也先不要和他们说好吗?”
“小茞——”从不远处传来呼唤声,听上去像牧茧。
小茞终于点点头,“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三天后,还在这里,好不好?”
小茞又点了点头,朝着喊声的方向跑着去了。
四下里再次恢复一片静寂。
秋浔回想着小茞说的话。他说就在这里,小茞看到了阿玘。
如果他没看错,如果船家说的话是他理解的意思……
他摸索到裂谷边,慢慢坐在裂谷边缘。脚下有潮湿的风向上吹来,汩汩水声愈发清晰。
他回想起少时落入这裂谷中的情景。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知道这裂谷入夜后,谷中的水流是时涨时落的,只不过难以确定具体涨落到多高,也无法把握涨落的规律。
而他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有一次躲避追击时,他曾落入这水里。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想到竟直接落在了水里。
他努力游出水面,却发现水面在渐渐下沉,好在那时裂谷缝隙不大,他在水下落的一瞬用力支撑在裂谷中间,顿时与水流脱离开来。
他本以为自己要用这样的姿势慢慢爬上去。没想到过了不久,水又再次涨了上来。
他便顺势又浮到了岸边。
如今,裂谷的缝隙宽了许多,再想去维持那样的姿势已经几乎不可能了。
他向漆黑一片的谷底望去,感觉水流在慢慢上涨,只需微微往前探身,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气。
如果这里是溯源地,阿玘会不会……已经从这里离开了……
他向下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着虚空,似乎只要再低一点,就能触到近在咫尺的水面了。
此时此刻,他眼中充斥着平和的黑暗,心里骤然涌起想被这水流包裹的**。
就在这时,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仍支撑着裂谷边缘的手臂。
他茫然地回过头看向那只纤细却有力的手。
周遭原本漆黑一片,眼下却像是有了微弱光源在映照着。
涨起的水流瞬间淹没了秋浔的脚踝。那只手稍一使力,便将秋浔拽离了裂谷边。秋浔连同那个拉住他的人一起跌坐在丛生的杂草里。
湿润的风拂过,吹得微光也在摇颤。秋浔眼中的黑暗褪去,重新被微光点燃。
听到马车轱辘声了吗?听到就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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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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