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忘却之名

讲到这里,牧茧停下,又开始斟酌字句。亓深见他总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了一丝直觉,心亦随之高悬着。

“到底怎么了?”见牧茧迟迟不开口,亓深忍不住追问。

“总之......我猜她,应该是中了苦争春......”

亓深僵住了。

出于很多原因,他对于类似苦争春这样的江湖小玩意并不陌生,甚至这在那些有名有姓的腌臜东西里,只能算得上小儿科。但若是施加在汝安身上,于他而言,便与酷刑无异。

写在葱茏族血液里的恨意陡然涌上心头,让亓深有种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的窒息感。

“可查过是何人为之?在你与她分开的这段时间……”

亓深的声音低得让牧茧感到陌生。

牧茧下意识伸出手,虚握住亓深的手腕,“据我了解,苦争春之毒,若有过……便会自然消失,阿玘如今仍偶尔发作,想来是不曾……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们此番是被符昍带来的,他作为皇储的争夺者,且向来行事莽撞毫无顾忌,无疑嫌疑最大。”

亓深神色冰冷,眼眸深处似有黑雾在扩散,几欲渗透他内心所有角落。哪怕是在战场上,牧茧也鲜少看到亓深露出这样的神情......

“兄长,关于阿玘身上的苦争春......”

牧茧本想转移亓深的注意,但一提及此事,便自然回想起阿玘上次发作时的情形。

阿玘唤他名字的声音犹在耳畔。那时她已在极力克制自己,仅仅是握住了他的手……

光是想到这里,牧茧已觉得脊骨从下到上麻了一遍,不敢再继续回想。

那是自从牢狱出来见到她之后,她唯一一次比较厉害的发作,后来还是他闭着眼以衣带捆/缚住她,再用被子将她裹成粽子,方才了事。阿玘随之慢慢回过神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竭力忍耐着,硬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不敢想象,同样的事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如何......

“不知除了……此毒可有其他解法?”亓深始终在苦苦思索,没注意到牧茧不自在的样子。

“兄长,”牧茧试探着说,“你……该是最适合为她解毒的人吧?”

“你……咳、咳……”亓深明显局促,不小心呛咳了一阵。

他有些神经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自己捋出了一点头绪,“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带她到秋浔那里,这毒,只有他能解......”

“可……”

“在这之前,只需保护好她。”

3

本为河中百姓拥戴的“玉面”将军,竟然是私藏贺兰女之人,还险些给全城召来祸端。亓深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免不了日后人人喊打。如今汝安、牧茧,还有亓珵都已前往百越,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亓深对河中,毕竟有多年相护之义,此次亦是为了到城外求援才为人所俘,身负重伤,险些命悬一线,故而刚被接回城内时,没有人愿意出这个头来针对他,想来是想等凛老将军到了以后再秋后算账。亓深花了几天时间在府内短暂休养,与心腹交代了诸多后续事宜,上报朝廷的奏折和家书亦陆续备妥。待凛老将军抵达,河中自有人整顿善后,也就没了什么后顾之忧。最后,他与凛绽将话讲清,便启程前往南境。

待河中城准备事后清算时,他们会发现,那本该被千夫所指的一城守将,早已踪迹全无了。

逃避就逃避吧,落荒而逃就落荒而逃吧,就算是畏罪潜逃,也已经逃了,亓深统统付之一笑。

——说到底与我何干?

没有太多犹豫,亓深过境后直奔沧溟,彼时他能想到的,想前往的,也唯有那里了。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山主直接放他进山,他也很顺利地见到了秋浔。

他始终觉得,好像世事再如何变迁,沧溟始终都是沧溟,秋浔也始终是秋浔。

“来了,老弟。”秋浔就像前两日刚见过他一样,与他招呼。

亓深本就气血两亏,也不打算见外,直接挂在了秋浔身上。

秋浔深深叹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有我的日子,你都有在好好活着吗?”

可不嘛。亓深心想,差点把自己活死了。

随后,秋浔将亓深拦腰抱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亓深先败下阵来,“过了,哥,真的过了。”

“哈哈哈哈!”秋浔的笑声响彻密林。

亓深就这样在秋浔的树屋里落了脚。他注意到,这里的山民都有在窗上、门上或房檐上挂风铃的习惯,有的人家甚至会挂好几个,风大的时候,整片山谷里都是叮铃铃的响声,细细碎碎的,煞是好听。秋浔树屋的窗上也有一个,偶尔零星两声,像秋浔的性子一样慵倦,两枚小小的铜片上好像刻过字,不过许是时日已久,已有些难以辨认了。

他在秋浔的照料下安心调养起身体。秋浔离开南林后的时间里,亓深确实积攒了很多病痛,既是无暇应对,也属实无人可放心交付,故而旧痛叠着新伤,很是触目惊心。

“我要是把你过往的伤病记下来凑一凑,都能赶上一本《杂病论》了。不过呢,我也正好可以发挥一下光和热,毕竟这里的山民都身强体壮的,我这一双妙手都撂荒了。”

因为此前数年相处的默契,秋浔料理起亓深来很是得心应手,加之亓深十分配合,身体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康复起来。

“你这次来,是准备放手一搏了?”

凭着对亓深的了解,秋浔很轻易地察觉了亓深的想法。

亓深摊开双手,神情堪称爽朗,“已无退路。”

“汝安和牧茧,现在也都在百越了。”他随口补充道。

秋浔的眼神明显黯了,半晌无话。

可既然话说到这了,亓深确实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当年你离开南林,甚至没有等我回来,究竟是……?”

秋浔回过神,懒懒地回道:“不过心血来潮,加上确实等了太久了……”

亓深知道,秋浔一直想回南境,其原因之一便是寻一位故人。

不过看来,仍是无果。

“那后来,你始终都没想过再回来吗?”

秋浔看着亓深的眼睛,突然笑了,“我若当时随你回去,现在谁在这为你疗伤?”

亓深不置可否,却也明白他不愿多说。

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亓深便与秋浔作别,动身前往霞萝。一路上,他跟过商队、流民,上过商船,甚至混入过私人车队,而在接近霞萝时,正赶上新神女即将上任,亓深便混入众多舞队之一进了城。

整个过程中,始终有人暗中跟着他,或者不如说,从他最开始离开觞山的时候,便是同一支势力始终远远跟随着他。他从浑然不觉,到隐隐察觉其存在,再到接触、借力,但始终与其保持着距离。

他习惯独行,遇到任何情况,最先想的都是靠自己如何解决。在人群里隐藏行迹,或是扮作他人,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与他人的距离和差别,这种状态,让他能够清醒地与他人周旋。

是夜,亓深从牧茧这里听说了关于汝安的事后,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时候去见一个人了。

石门祭的狂欢彻夜不休。亓深避开了靠近山门的主路,始终在密林里穿行,等抵达先神女寝殿时,天已将近破晓。

贺兰箜本就彻夜未眠,本打算将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直接扫地出门,却不想迎来了这么特别的一号人物。

她耗费了数年才姑且收服的竹丝卫,在见到亓深的那一刻,齐刷刷地单膝跪成两排。

竹丝卫之首瑚琏是一位中年妇人,见到亓深直接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少主”,贺兰箜便对来人的身份大体有了数。

“你们,就打算这么齐刷刷地叛变了?”贺兰箜的声调平缓,但多少可以听出些许无奈。

瑚琏一时有些左右为难,“神女……我等……”

“我不是来抢夺什么的。”亓深微微俯身,“见过前辈。”

贺兰箜抬手挥退众人。

二人省去寒暄。同族相见,一切尽在不言。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此间详情,我亦不甚分明。”贺兰箜先开了口。

“前辈无需挂心,我已有些线索,溯源之前,我会自己弄清楚。”

“关于溯源,你知道多少?”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葱茏人都在找那个地方,若那里真的存在,断然没有找不到的道理,毕竟大致的地点,是有迹可循的,但为何就是找不到呢?”

贺兰箜耐心等着他说完。

“古籍暗示,当年葱茏一族因天灾而现世,我想过,是否那片土地早已因天灾而消弭于世间,但是……”

“但是……”贺兰箜接着说,“古籍还暗示,葱茏一族与那片土地同在,而我们还好好活着呢。”

“故而,那里仍旧存在于世间,只是可能以某种方式隐藏在人们难以察觉的地方,或许还是得从更多古籍里找到线索。”

“话说,”贺兰箜忍不住说道:“我能感觉到,你的血统很纯。”

贺兰箜随着这跑偏的思路,想到了当年和她一起入百越的那个女人。

据说,那人在化神后,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若你能化神,想来不会遭受太多痛苦。”贺兰箜近乎带着祝福般说道。

亓深自然听过“化神”这种毒药,或者说“特殊的仪式”,进入百越的贺兰女都会服下此毒,用以检验血脉纯粹与否。

“阿玘,可是九死一生呢。”贺兰箜淡淡地接着说。

亓深倏地抬起目光,看向贺兰箜。

“那两个小朋友都没和你说过吗?”贺兰箜语气仍旧淡然,“说到底,是因为阿玘中的毒远不止化神、苦争春……简直跟大杂烩似的。”

贺兰箜解释说,因为过往死于化神的贺兰女实不在少数,亓珵担心阿玘有性命之忧,便想方设法让阿玘吃下他手中的无澜——也就是亓深曾从秋浔那里得来又转手赠给亓珵的那枚——希望以无澜抵消化神,再让贺兰箜亲自证实阿玘就是她的血脉便好。

但阿玘或许是担心,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实实在在地证明她体内确实有葱茏血脉……冲动之下,她竟又服下自己手中的无澜,想以此无澜抵消彼无澜。

先不说化神本身对她的伤害,无澜作为毒中之王,理论上虽然可以两两相抵,实际上却仍给她造成了重创。循环往复的呕血和昏迷,将她整整在鬼门关羁押了七日。等她终于醒来,已然形销骨立,她的脏腑亦受损严重,还在化神的影响之下忘记了一切。

时至今日,依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倒下。

亓深没有过多耽搁,让自己的人给秋浔送了信,说明了汝安如今的情况,让他做好准备,而他这边将会尽可能快地将汝安送往沧溟。

他心乱如麻,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有太多人需要他一一去见。自那夜以后,他没有时间频繁地去见汝安,大多是在夜极深时潜入神女寝宫,在她睡意最浓时,靠着她的窗棂看看月亮。

……

沧溟山里。

秋浔读过亓深的信后,无意识地捏皱了信纸。

在他陷入恍惚的时间里,心内的暗影悄然扩散,所染指处蔓延开一阵剧痛。

直到一阵风吹过,带起一串清脆的铃音,才将他从黑暗里拖曳出来。

额上已是一片细汗。

他定了定神,却无力再去读一遍纸上的文字。反正那几样毒药早已经刻在脑子里,他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解毒的方子怎么配,药在哪采,后续怎么调养,不能说完全,恢复十之七八铁定是没问题的……

只待,他们何时到来……

秋浔伫立在窗边,无意识地摩挲着风铃缠绕在一起的两枚铜片,又将系着铜片的细线在指上绕过三两圈。

第七章第二稿(龟速修改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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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忘却之名:缥缈夜行,月可渡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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缟长行,荒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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