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听闻女儿要来,苏小娘立刻催人替自己抹了脂粉,揽镜自照,见镜中之人脸色不似惨白,这才落回了心,很快又是梳了发髻,站在了门口。
眼见那一团玉一样的小女郎过来了,苏小娘不自觉便落了两行情泪,唤道:“灵儿 !”
见她也看了过来,双眸熠熠,顾盼生辉,苏小娘疾步迎了过来,又是唤,“灵儿……”
说罢,紧紧抱住了她。
女儿也抱住了她,将她如花一样的面容投入她怀中,隐隐含着哭腔。
“娘亲 !”
“我好想你 !”
苏小娘一声一声地应着,思及她已怀有身孕,即刻便问了她可有孕吐之症,见女儿苦白着一张脸,点头,她只觉心都揉到了一起,心疼地摸住她瘦下去的小脸。
“灵儿,你受苦了 !”
谢灵均含笑,甜丝丝地说:“见到娘亲,灵儿心里跟吃了蜜一样,一点也不苦了 !”
见苏小娘眸中心疼之意欲盛,谢灵均握住她手,被那手上的凉意一惊,催道:“娘亲,我们快进屋,这里风大。”
苏小娘哪里还有不应的,由着女儿将她扶了进去,两人坐在一处,话着家常,女儿一向是对自己言无不尽的,但这趟回来显然多了几分愁绪,但又因初为人母,面上多了几分喜色。
苏小娘柔肠百转,嘴上却是笑吟吟地道:“灵儿,你夫婿呢?他近来如何,怎没听你提起到他?”
自谢灵均回来之后,她隐隐感知到祁府并不知道她被穆炘带走的事情,连祁嬛也未到她面前出现过,在柳氏等人口中,她们大约只是以为她消失的那些时日只是祁淮序带她出去游玩散心,她也反应了过来,因是被祁淮序吩咐下去了。
此时,自然了,她也不欲令苏小娘知道。
那事已是过去了,她不想再令她操心。
是以,此时她只是大略提了句祁淮序事忙,但回去之时,他回过来接人。
苏小娘笑了一声,眼神似得到了宽慰,“如此便好。”
这一日,除了拜见嫡母及辰国公外,母女二人皆是腻在一起,连晚间亦是宿在了一被,谢灵均仿若回到了儿时,毫无忧愁,唯有承欢膝下。
深夜之时,门侧不知何时吹进了缕缕冷风,谢灵均睡梦之中扯了几次锦被,终还是转醒,意外发现苏小娘已不在身旁。
她忙起身,寻了整间屋子,总算在侧房找到了苏小娘人,此时她正披了件霓裳披风,坐于凳几上,望着半只鸳鸯同心如意佩发愣,纤瘦的背影看起来孤寂落寞,不知她人已是在这里坐了多久。
“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灵均忍住泪意,唤她,见她愣愣地回身过来朝她含笑,她立即催苏小娘回去。
苏小娘笑了一声,握住了她手。
“灵儿,娘亲跟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谢灵均立即乖顺点头,苏小娘含笑,眸光浅淡,忆及了从前之事。
“从前有个小娘子,出身于巨贾之家,她父亲是最有名的富商,娘亲也是温柔可人,家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兄长,待她也是疼爱有加。她本以为从此平安长大,可以美满地过下去,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她之父亲为人亲厚,不知怎么就惹了皇城里面的大人物,不久便锒铛入狱,家产也紧跟着被查封,她之兄长过去寻他,遇上了洪涝,染上时疫,病死在了途中,后来父亲在狱中不堪受辱而服毒自尽,她之母亲哭了几天几夜,哭瞎了眼,后来便郁郁而终了。”
谢灵均心一紧,追问道:“这位小娘子呢?她如何了?”
“她哭了几个月,总算在族亲的扶持下振作了起来,如此孤独一个人过了几年,长到了十七岁,本是想找个远亲嫁了,可实在是不甘心,还是在成婚前夕留下书信,孤身一人来到了长安城。在这里,她一边寻找着父亲当年的衙官大人,一边在当铺书院等地方打着散工。直至有一日她在书院遇上了一位过来取书的贵人,他乃是司天台少监。”
“于是,她费尽心思接近了他,在他为她找来刑部司大人之时,她为报答他之恩情,选择了自荐枕席,他……断然拒了,后来刑部司又道此案过去了数年,已是查不清案情了,当时举证之人早已是不在京城,回了老乡。”
苏小娘唇角泛起苦笑。
“后来那位司天台少监又问了几个旁的大人物,无一所获。她原本以为只能如此遗憾下去之时,她遇到了另外一位贵人。那是一位极负盛名的贵女,名唤裴令仪,她乃尚书令之女,聪慧过人,明艳大方,在听闻我之境遇之后,她立即寻了她的未婚夫婿,便就是当朝太子。”
“不到一月,那位小娘子便知她之父亲实在可怜,只是无意之间踩脏了一位贵人的鞋面,便遭来了杀身之祸……”
“竟有这样的事 !”谢灵均美目圆睁,含怒道,“这位贵人究竟是谁?娘亲你快告诉我 !”
“他乃太子舅父骠骑大将军之子霍正麒。”苏小娘话语一冷,即刻又默了下来,瞬间,泪如雨下。
谢灵均早就猜到了那位小娘子的身份,立即红了眼眶,宽慰了数句,替她抹泪。
“尽管此事难了,但裴小姐与我成了挚友。”
苏小娘微微含笑,手里紧握住那半只鸳鸯玉佩。
“她知道我对少监大人有情,便想撮合我们,但我总觉得长安是我伤心之地,想回了老乡,便拒了。后来,在我回去不到三日,尚书令裴大人竟因为震惊朝野的巫蛊之案入狱,不久便畏罪自缢在了狱中。闻此,我立即转马回去,意外得知裴小姐受了牵连,人已在教坊司……”
“所以,娘亲你就去陪她了?”谢灵均讶声,眼角红的似要渗血。
苏小娘颔首,“她性子贞烈,我怕她出事,也是因为我与她境遇相似,便极是明白她心中苦楚。总之辗转多次我寻到了太子的一位部下那里,太子殿下同意了,将我安排进去与她作伴……我亦从他话语之中明白,他对裴令仪仍是有情,婉言盼她回到他身边,希望我代为转达。”
“那时我满腹疑问,因为我听闻他即将迎娶大都督之女程璎……后来我想了几次,这才隐约明白他想命裴小姐做他之外室……”
谢灵均不由得叹息,伏在苏小娘膝上落泪,“娘亲,这太子实在可恨 !”
“是。”她叹息了数声,任泪滚落下来,模糊了眼眶。
“可是,令仪对他还是有情,相思入骨,情根实在难断,因忧虑过盛,她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离世了……闭眼之前,手里紧紧握住这枚鸳鸯玉佩,念着三郎。”
“可是她的三郎,再也没来过看她一眼 !”
话毕,苏小娘哽咽,再也是说不下去了。
“灵儿,你替为娘保管这枚玉佩,可好?”
谢灵均虽有疑惑,却还是一口答应,抱住苏小娘,母女二人又说了好一些话这才回了正屋。
之后,谢灵均不堪疲惫先一步沉睡了过去,丝毫未觉苏小娘观她沉静睡颜之时,缓缓露出了一缕笑意,随即,又带有几分隐隐的担忧。
谢灵均一睡便睡到了午时,醒时便听得刘嬷嬷和苏小娘在院子里逗着一只笼中画眉。
刘嬷嬷的话语之声隐隐传来,“小姐这次回来真是不一样了,好似一下便长大了。”
“是,我也总算能放心一二了。只是不知道那祁家大爷待她究竟是如何……我真是怕有负于她,我实在是无用……”
她透过窗轩,望见苏小娘苍白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
如今,她竟还说怕负于自己。
谢灵均的泪瞬间便夺眶而出,疾步过去,“娘,你究竟是在说什么!你怎有可能有负于我 ?”
苏小娘立即变了脸色,原本苍白如纸的面上更是白了几分,还是刘嬷嬷先开的口,“小姐,你是何时醒的?可要传膳 ? ”
“哎呦,我们小主子怕都要饿坏了。”
谢灵均哪里还有心思想旁的,一心只想依偎在苏小娘身边,苏小娘见女儿又是哭了,用指腹替她抹了泪,笑道:“你真是愈发爱哭了,要是令贤婿见了如何是好,只怕他合该是要怪我这个做岳母的没有把你教好 !”
她叹息了一声,又是笑住。
“罢了,我知道灵儿是水做的,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芋饺,快去尝尝。”
谢灵均起初摇头,但耐不住几人好言相劝,她这才应下,坐下吃了几口,又是想吐,便放下了箸。见苏小娘一直盯着自己,她便只能忍着恶心喝了几口梨汤。
膳毕,她便拉着苏小娘在逛院子。
往日里后院里都是静悄悄的,但今日倒好似热闹了许多,一堆一堆的侍女往这里赶,又似只是经过此处去前院。
刘嬷嬷耐不住好奇,打发了一个侍女去打听。这一打听可是了不得了 !
原来是那位祁家大爷带着宫里的一位御医很快便要过来了,辰国公和主母正在前院等着候客。
刘嬷嬷忙过去,对着仍还在冲苏小娘撒娇的谢灵均道:“小姐你可知,姑爷等会儿就要过来了 !不知是何人使坏,竟还不知通报到你这里 !”
此刻,谢灵均正看上了一朵木槿花,正欲摘下替苏小娘别在发间,闻言,轻点了一下头,替娘亲把花别好,这才扭头过来,“娘亲你回去等我,我与嬷嬷去去就来。”
待苏小娘走后,刘嬷嬷忙扶住谢灵均,两人到了前院,正迎面遇上了谢三娘,谢善均,她出于辰国公最得宠的姬妾,至今仍未出阁,此时妆容极盛,衣裙正是亮眼的朱色,见到谢灵均,她抬眼,轻笑了声,满是轻蔑意味。
“四妹,近来可好?”
谢灵均不欲与她生事,略微颔首,便走了出去。
此时,随着几句侍女们的闲聊话语落定,四周寂静下来,她远远便见祁淮序挺阔身姿踏步而来,剑眉星目,轩轩如若朝霞之举,又似岩岩若孤松之立,真是世再难出其右的美男子。
她恍神片刻,忽然明白过来,那日他作状元郎,信马由缰,看尽长安花时,所有的女子挤满了玄武的大街小巷去观望他一人,究竟是何盛况……
那夜,他问,她有无去看他 ?
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时的她眼里只有崔彦台一人。
“四妹,你真是好命啊……”
突然,耳畔传来谢善均的嘲讽之语,紧接着,她便将人拉住,与自己的恨意双眸对视。
“谢、灵、均。”
谢善均一字一字,启唇如此道,几乎是咬牙切齿,紧接着,她又是红唇微勾,讪笑了一声,将那片血色的唇附在了谢灵均耳郭之处。
“三年前,在崔彦台出去北征的那月,有一个瑞雪之夜,你究竟是去了何处?”
见她双颊愈显惨白,谢善均笑意愈盛。
“原来还真是与他苟/合了一夜啊,祁大爷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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