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霍正麒与小娘之间的旧事,谢灵均脸上划过嫌恶,皱了眉头。
柳氏另有事忙,未多留,待她走后,谢灵均去了后院散步,偶然遇见了多日未见的祁嬛。
祁嬛似乎只是经过,履步匆匆,谢灵均未曾多想,欲打了照面便走,哪知她竟将自己拉住,一滴泪就此从面上跌了下来。
“长嫂……”
谢灵均何尝见过她如此模样,不知为何,一颗心似要跳了出来,直觉必是大事发生,急问道何事。
“嫂子你还不知道吧?”祁嬛哭了又哭,泪实在是止不住了。
“昨夜兄长被阿爹打的半死,又跪了祠堂一整夜,今日阿爹竟又开始动家法了,还不许请御医,母亲叫我出去偷偷出去请个坐诊的郎中……”
谢灵均岂止是诧异,顿时惊愣住了,原来他这么多夜未回到她这里来,竟是这般缘故。
“嬛儿,他究竟是做了怎样的错事,你快告诉我 !”
祁嬛欲言又止,“阿爹说你有孕在身,不能操劳,令我们将你瞒住。嫂子,我真是不能再说了,你若是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吧。”
谢灵均迟疑片刻,很快便是点头,去了祁淮序住的修徵院。
还未走到屋内,便是听见了公爹祁浚痛心疾首的严厉呵斥。
“你这孽障 !究竟是想做什么,要把我们祁家都害死你才甘心吗?”
“枉我当初用尽手段退了韩王之女,又帮你迎了谢氏为妇,何尝不是预料到今日局面,我之用意你是半分不解,如今你竟还跟韩王一起作此妄举 !我们祁公一族世代勋贵,何等荣光未曾享过,象齿焚身,树大引风你竟是不知,如此关头竟还是不知所为,任性妄为,逆子 !”
随后,又是祁淮序厉声的顶撞之语。
“父亲,你岂会不知李隻并非良主,不过是多年假意温顺,实则他麻木不仁,害死了多少忠良股肱之臣,顺其者昌,逆之则亡,就连程霍,不过起了几句争执,他竟将其斩草除根,暴戾至此 !日后朝廷不过是一团瘴气,岂有真言?”
“一派胡言 ! ”
“再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
话语落下,便响起了一阵敲打之声,谢灵均立即推门,见祁淮序人跪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死咬住牙,一言不发。而祁母坐在一旁无声落泪。
“灵均,你来做什么?是何人告诉你的?”
祁浚如此问了一句,沉吟片刻,看向了祁母,怒极反笑,“是嬛儿吧?夫人你实在是妇人之仁 !”
祁母低眸,并无反驳。
“阿爹,是我自己过来,无意听见的,你不要怪旁人。”
谢灵均立即如此道了一句,便低头瞥了一眼祁淮序,他仍是直直地跪立着,过了许久这才偏头看了她一眼,又似从牙缝挤出来字,“回去。”
她心头一酸,立即同他一起跪了下来,“你我夫妻,本是一体。”
“灵均,你快回去,这里没有你的事……”祁淮序哑声说完,似牵扯到了伤口,痛的闷哼了一声。
“回去,我求你了……”
他眼眶已是湿润,低低地道。
“夫君……”
谢灵均泪即刻便落了下来,固执地摇了摇头,再次看向祁浚,“阿爹,方才我在门外已是听到了。”
“以灵均拙见,夫君何错之有,不过是择之良主。”
“灵均,你不知道这逆子究竟做了什么 !”祁浚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眸光闪烁。
“他与韩王成事,韩王对那个位置岂会没有野心,怎可能会一心助太子?这逆子助他成事,焉知他日后不会反咬一口 ?就凭这逆子窝藏那个谋逆李隻的反贼,日后若李隻登位,若是被人告到他那里,我们祁家便是程家一样的下场 !”
“程氏一族上下两百多口人,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连他韩王之婿程岱,韩王都未能保下,不过是他起事的手段罢了 !”
听完,谢灵均半晌都缓不过神,仿若坠入冰窟。
“我知道你国公爷清流,可叹我儿被你毁了姻缘 !”
祁母低声吼了一句,又是道:“她静姝大着肚子,又刚失了夫婿,韩王有心包庇那谋乱之人,敬恒能狠心拒了吗?”
“静姝乖巧伶俐,也是你我看着长大的,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跟韩王去死吗?”
“那小将军极是威武,武功盖世,一心奉太子为主,连李隻那里也是敢反 !又岂会调转过来奉韩王 ?韩王他怎会蠢到这个地步 !”
“太子根基盘踞多年,只是一时失了踪迹,不知哪天就现身了,若他登居宝位,我儿自也是大功之臣!”
祁浚听完,似泄了气一般愣了许久,咬牙道:“罢了,灵均,你好好劝他。”
“勿要令他出门一步 !”
说完便大步离去。
身旁,祁淮序似虚弱到了极致,再撑不住,很快便倒了下去,谢灵均心急如焚,顾不得多,待他被几个仆人挪到床榻时,她主动请缨,留下照看他。
祁母未有异议,瞥了她几眼,亲自把药给祁淮序一口一口喂下,再是道:“你无错,吾儿不得休你。”
“静姝她身为王女,如今丧夫,实在可怜,她受了惊,几度昏厥,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能否保住……昨日我见了她一面,她未说,但我能看得出,她对敬恒仍是有情。”
谢灵均一顿,本就略施罗粉的素面惨白了下去,又似被人扼住咽喉。
很快,祁母又是道:“太子定会登位,以他野心图治,绝不会屈于人下。对此,我从未有疑。至于国公,他多年守旧秉性,忠于皇命,不会择主。但更迭之际,又岂能独善其身?”
“总之,不管如何,日后等情势好了,我有意将静姝接过来,先委屈她做个平妻,日后有孩子了再抬位,你意下如何?”
那瞬,谢灵均几乎要不能相信自己所闻。
李静姝日后抬位 ?
那她算什么,贬妻为妾 ?
似乎看出她不情愿,祁母冷眼瞥向了她,缓缓蹙了眉。
“谢灵均,人要知足。”
“你的家世摆在了那里……你娘根本就是登不上台面的,至于谢虞,不过就是个酒囊饭袋,到处沾花惹草,谁会不知?”
“我知道敬恒他近来是有几分喜欢你,为了你还亲自去请了他翁叔父……他竟为你出格到了此种地步,翁恪是太医院之首,还得过先皇御赐金匾,他竟请翁恪去看烟花柳地出来的女人,实在笑话 ! 不知他背后是如何耻笑不屑 !”
谢灵均心口一蛰,还未多想便已是脱口而出,“我母亲虽出身卑微,但亦是良善之辈,从未有过恶念,她曾教导于我,勿论人非。婆母出身高门,难道不曾听过这样的道理?”
“口齿伶俐 ! 我劝你休要恃宠而骄 !”
祁母冷斥了一声,“你以为,你在他那里的情分,跟静姝比起来,算什么?”
“不要不识抬举!”
说完,她再未看谢灵均一眼,冷面而出。
……
祁淮序昏睡了许久,全身灼热,似被架在火上面烤了一般,幸而额头之上留存一丝冰冷触意,令他神识回笼,渐渐地,他撑开了沉重的眼皮。
朦胧之间,他见他妻穿着一身月白寝衣,向他投来注视目光,神情却是恍惚,眼皮肿胀不堪,桃花粉面已是苍白至极且是残留泪痕。
他即刻便清醒了过来,握住她冰冷的柔夷,撑着力气勾起唇角。
“勿再哭了,我从小到大挨了不少的打,早已是家常便饭。我真的无事。”
她哪里肯信,方才为他换衣,他后背都是红肿不堪的伤,依稀能见皮下血肉,连双膝都肿的不出样子,可见被打的有多狠。况且,他全身滚烫,竟还发烧了。
见她止不住的流泪,一颗颗都似浇在了他心上,祁淮序只觉心都搅到了一起,恨不得即刻起身将她抱在怀里,抹去她的泪痕,但他痛极,全身真是抬不起一丝气力了,遂只能握紧她手,暖洋洋地朝她笑,“灵儿,你亲亲我,我就不痛了,真的……”
他的话语软糯至极,似在撒娇,又似在哄她,谢灵均心下一动,俯身下来,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灵儿,你对我真好呀!”
他再次说好话哄她,伸臂要抱她,谢灵均却未动,随着案几上一阵烛火爆裂之声传来,她似也下定了决心,抿唇看向他。
“恒郎,我有话问你,你务必直言,不得骗我。”
见她眸色认真,祁淮序还未多想便立即点头。
“当初你与我在长公主宴上的荒唐之举,究竟是我之算计,还是国公爷有意如此,令你顺水推舟拒了李静姝那里 ?”
她说完,立即转面看向他,可惜许久他一动不动,一句话,一个字也无。
谢灵均只觉失望透顶,泪再次跌落下来,“是他,对吗?”
“我只是误打误撞,成了这一盘大棋上最重要的棋子……可笑我竟还感恩戴德,自觉难以为报。”
她恍然大悟,轻笑了起来,“我谢灵均,何有如此本事,能为你高贵的安国公府所用?承蒙抬爱。”
闻她之讥讽,祁淮序似断肠一般,全身脏腑都搅到了一起,“灵均,你听我说!”
“我先前也是不知,也是这几日隐隐察觉过来,你信我 !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我只有你一个,我定会全心全意待你,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谢灵均将泪抹尽,讪笑道:“多谢,只是不必了。”
“敬恒,你当初娶我是诸多不愿,我看在眼里。你冷了我三年,我不怪你,你也是无奈,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又卑贱至此,一点也配不上你,不是吗?你从前应当就是如此作想的,所以你不搭理我,对我视而不见,也从不在意我有无被你母亲苛责,被你亲妹为难,你只是偶尔回来跟我睡一觉,例行公事罢了,连这个孩子也是这样得来的……”
“不,灵儿,我心悦你,这是真的。”祁淮序眼眶泛红,如此道了一句,将她手紧紧握住。
“我知道我从前做了许多错事,但往后我会改,真的。你别不要我……”
不知哪里的力气,谢灵均被他一拉竟就跌进了他怀里,他似是痛极,闷哼了数声,却是将她紧紧抱住,一丝力气也舍不得放,谢灵均美眸湿润,很快便将他胸口的衣襟湿了大半,她挣扎着起身,再次被他按下。
“是否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见她一声不吭,只知默默流泪,祁淮序便明白了过来,若不是有人存心挑拨,她怎可能会待他如此狠心。
而他,大约也能猜到母亲同她说了什么。
他即刻俯身,在她面上吻了数下,心急如焚,低声哄她,“我只要你一个,别的什么王娥贵女,我皆是不要。”
“求你,别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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