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停滞下来。
“又香又甜的栗子糕，只要两文钱一个——”一窗之隔的大街上，摊贩的叫卖声短暂打破这沉寂。
沉珂于那冷淡的语气中回过神来，眼皮微掀，乌睫掩饰住情绪：“是我多嘴过问了。”
于那双逐渐黯淡的眸光中挪开，宁嘉泽视线偏移到她脸庞上，她今日上了妆，一张鹅蛋脸愈发白皙细腻，昨日夜里那道粉色的痂痕如果不是细看并看不出来。
他又缓缓阖眼，可是眼下却倦意消散得个一干二净。密闭的空中当中萦绕着一股独特的馨香，宁嘉泽识得这股子味道。
侯府的车辇比寻常的马车规格大一些，饶是如此，沉珂还是感觉当中狭窄，她在其间好似要喘不过气来。
比她早一步，宁嘉泽抢先掀起车帷一角。
浓郁又醇厚的栗子香飘进来，沉珂本来觉得这香味勾人，却侧目又看见了他拧紧的眉头。也是，这般朴素的吃食怎么入得了世子殿下的眼，沉珂拂了拂衣角，默不作声偏头过去，眉眼倦倦意兴阑珊。
事到如今，沉珂也不知怎么形容与宁嘉泽的关系，两人虽结为夫妻，其中有几分真心实意不得而知，被名头捆绑在一起，成为了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名号但却是最陌生的人。
唯一一点十分确定的是，她是低位者，是服从的人。他的不悦，在这辆马车里面无处遁形。
马车离沉府越来越近，车外随行的芸儿心底也涌上许多复杂情绪。若说能够陪着小姐回府探亲，自然是开心的，可想到世子爷对小姐捉摸不定的态度，她又不免忐忑。侯府准备的回门礼实属丰厚，但愿世子爷在沉家那群人面前多少顾及几分小姐的颜面才好。
“启禀世子和世子妃，我们到沉府了。”
不出所料，宁嘉泽径直踏上阶梯，丝毫没有顾及到身后的新夫人，芸儿见状忙上前伸出手来：“小姐，我来扶你下来。”
这话非但没让沉珂放松，反倒是更沉重了。她勉强笑笑，拍了拍芸儿的手心，这才发现自己手心沁满了汗。
安阳侯家是皇亲国戚，如今宁远又有新的军功在身，民心所向、人人爱戴，沉府祖上本就是商贾出身，哪怕沉徵高升到京都，在这京都也被权贵排挤。如今攀上这门亲事，沉徵也跟着扬眉吐气，在一众名流之中挺直了腰杆。
如今姑娘回门，自然是不能懈怠了这么好的女婿家，是以沉徵携着安氏和两位姨娘以及两个女儿早早便在府前等候。
见到宁嘉泽的身影，沉徵一路小跑上前，脸上笑意纵横：“这一路辛苦世子殿下舟车劳顿了，快快进府里歇息吧。”
宁嘉泽略微点了点头，他手执玉扇，脸上笑意淡薄。侯府管家指挥着下人把预先准备好的礼物抬进来放进了院子里，浩浩荡荡一行人把本来不算小的沉府正厅占得满满当当。
沉徵为了和女婿多说些话可谓是煞费苦心，领着宁嘉泽去书房去瞧他最近新得的几幅字画去了。剩下的女人们聚在后院一起喝茶闲话。
“二姐姐回门真是好大的阵仗，”沉瑜望着屋里摆满的各式各样的礼品惊叹不已，“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嫁个二姐夫这样的好人家……”
“你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说的是哪门子的话。”沈玉儿笑着拨弄了下女儿被风吹乱的发梢，还不忘吹捧道，“等你年纪再大一些，老爷也会为你挑选一位如意郎君的。”
沉瑾本瘪着嘴，自沉珂回门那一刻起，瞧见她衣着考究，举止矜贵的模样，她心中就像打翻了的五味杂陈，却不好发作，如今倒是找到了由头：“瞧瞧你这点出息，到底是庶出的女儿眼皮子浅。”
看似她说的是沉瑜没见过世面，可这屋子里，庶出的女儿可不止一位。沉珂感觉到嫡姐的视线自她脸上飘过，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反应，偏偏又欲盖弥彰地在她转头的刹那就越过她，落在了沉瑜的脸上。
沉瑾高昂着头，一脸倨傲。沉珂瞧着她侧脸，竟和安氏生得一模一样，不过她也没有同嫡姐争辩的意思，她向来便是这样，信奉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准则，在这个家里隐匿着自己的存在。
倒是沉瑜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却又不敢顶嘴，沈玉儿撞了撞沉瑜的手臂，把她拉至身后，“瑾姐儿教训得对，我们小瑜不过是艳羡她二姐姐现成的福气，到底是比不得我们沉府的长女，慧眼识珠，看中了年少有为的周公子，要是周公子他日高中，瑾姐儿就是状元夫人了。”
之前安氏曾提起过，父亲中意周池彦有意撮合他和长姐，原来长姐也有意思吗？
沉珂依据着沈姨娘言语里捕捉到的信息，还在思量，便看到长姐脸上浮现出一抹娇羞的笑意，虽极力掩饰，到底是脸红了。
安氏轻咳了一声，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
天气越来越暖和，她近些日子咳嗽了已有一段时间，七七八八的药喝了不少，却不见好转。
沉瑾递上杯热茶，隔着帕子拍着她的胸口：“母亲，你喝些茶缓缓吧。”
“年纪大了身子也不中用了起来，”安氏放下热茶，望向沉珂，“从前阿珂为我煎的药倒是不错，如今她已嫁人成了世子妃，却是不好再麻烦她了。”
她当家主母的说辞滴水不漏，表面是惋惜，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母亲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嫁人了难道就不用周全孝道了吗？”沉瑾同她一唱一和道。
众人视线纷纷落在沉珂身上。
“长姐说的是，阿珂明白了。”
沉珂知道此时自己若是再不应下，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帽子等着她。什么体恤新嫁娘思念家人的回门宴？有些人可见不得她半分好。
沉珂表现得同以往一般，可出了大门心头的烦闷也无法消散，永无停止的蝉鸣让她更是烦躁。
院子外面，有人在等候。
既见她翩翩身影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周池彦忙拦住她，急急忙忙喊了声二姑娘。
沉珂也瞧见了他，今日本为家宴，她并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沉府，周池彦看着比上一次见面圆润了些，脸上也映衬出红彤彤的光泽，看起来这些日子大概过得还不错。那他与长姐的婚事呢？毫无征兆地沉珂忽感心头一缩，骤然地有些疼。
芸儿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四顾周围一圈发觉没人才放心下来，低声对旁边的沉珂说道：“小姐，我下去看看给洛姨娘准备的东西抬过去了没有，等会再来找你。”
“不必了。”沉珂抬起眸子，把视线自周池彦身上挪开，继续说道，“我既无事，同你一道过去。”
周池彦此番本是受邀而来，在此等候沉瑾，忽然遇到沉珂，这才意识到今日是她回门的日子，眼见她想要快步离开，不甘心又蔓延出来：“二姑娘对我就这么避之不及？我们好歹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得了吗？”
沉珂拼命压下心头的悸动：“我已出嫁，不必再唤我二姑娘，叫我宁夫人吧。”
“周公子别多心，只是我还有事要忙，抽不出身。”
周池彦自嘲笑笑，眼底染上无尽的落寞。
她俏生生立在那里，单单是一言不发，也让人心动不已。几年前还有些圆润的婴儿肥不知何时已悄然褪去，瘦削的瓜子脸是他魂牵梦绕也想触上的温柔乡。如今她身着华衣珠翠，这些本来是他想给她的，可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明明站在他旁边，两人的距离却那么远，再也不会同以前一样了。
若是嫁给别人也就罢了，偏生她嫁了个病弱世子，那说几句就咳一声的虚弱模样，能给她幸福吗？
周池彦阻拦住沉珂离去的行径：“阿珂，我只问你一句，你嫁过去过得还好吗？”
清风徐来，舒缓几分暑气。
男子温润的嗓音随着风声降落，沉珂喉咙哽塞，不想同他僵持，“我过得很好，锦衣玉食，吃穿不愁。周公子不必为我挂心。”
沉珂虽然心痛但清楚地明白，既然是木已成舟，周池彦也有他新的出路，大家明明都往前面走了，周池彦为何还要作出这般依依不舍的姿态？做给谁看呢？是以她不欲再多言就想走。
可周池彦犹觉不死心，拉住沉珂的衣袖，继续追问道，“那世子呢？他待你如何，你有没有受委屈。”
芸儿立在沉珂身侧，听到这话都觉得不妥，没料到槐树下竟出现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来者是她家小姐的新姑爷！真是巧极，往常话本子里的桥段竟这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可是，看着怎么这么尴尬……
宁嘉泽携着暮晨自书房出来，暮晨看向芸儿惊慌失措的脸，大概也明白了些什么。他家世子遇上不感兴趣的话题，是半句也嫌多，今日勉强和沉父多说了几句，显然已经是给足了颜面，却不料出来时候便遇见了这个场面。
世子妃竟然在同外男一起拉拉扯扯，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何况还被他家世子逮个正着……
谁料宁嘉泽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眉梢轻挑，好整以暇地望着那两人的方向，好似一个看戏人般云淡风轻。他的目光专注，嘴角还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芸儿和暮晨同时捏起了一把冷汗，沉珂犹未发觉。
她继续拒绝道：“世子于我，呵护备至。由他这样的郎君，是我修来的福分。”
嗓音软糯清甜，嘴角还溢出微笑，一副沉浸在爱河里的女子的幸福模样。
暮晨侧头看向自家主子，宁嘉泽微微眯起眼睛，之前还凝着的笑意消失殆尽，抬步朝着沉珂走去。
小宁：本来准备看戏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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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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