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魏朝有个郧国公,嫡长子早逝,至长盛四年,用尽心血培养的嫡长孙萧远峥,皇帝亲点,由顺天府尹调任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都御史联合会审一宗牵扯甚广的贪污大案。
萧远峥,年方二十四,生得瑰姿俊伟,文武兼长,乃是京中名望远扬的实权人物,更有人断言,这是老皇帝给太子培养的王佐之才,这般人物,公主贵女哪个配不得,偏偏娶的是一介末等太医之女慕容氏。
坊间传言,这桩天差地别的婚姻之所以能成,乃是因为郧国公府世子夫人慕容氏的祖母清河县主以死相逼,清河县主是老郧国公的同胞妹妹,老国公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人道是齐大非偶,不知何故,成婚已有三载,慕容氏肚子不争气,至今没开怀,故此慕容氏在郧国公府内虽主持中馈,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近日来更是频频梦魇。
这夜,已是萧远峥眠宿官署查案不归的第三夜,慕容鸾音于睡梦中,泪流满面,又陷梦魇,不可自拔。
——黄昏,细雪纷纷,白梅盛放。
郧国公府,瑞雪堂,门上挂着靛蓝的素棉帘子,茯苓从外头急奔而回,至廊檐下,与掀帘子出来的碧荷撞在了一起。
碧荷一把攥紧茯苓的手臂,嘶哑着声音质问,“怎么只你一个回来了,国公爷呢?”
茯苓压着哭腔道:“观棋不在,南柯那狗东西一问三不知,还说咱们谎报军情,一而再再而三,总也死不了,说完把门一关凭我怎么敲都装聋子,我只能回来。血、血止住了吗?”
碧荷红肿着眼,恨的咬牙,轻一摇头就道:“夫人的旧衣裳都是你拾掇的,去找一身夫人做姑娘时穿过的红衣裳来,还有,把香炉翻出来,夫人要点香,什么香都行,要快。”
茯苓一愣,悲从中来,“我找找吧。”
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进屋。
茯苓推开一道小门往后面存放箱笼旧物的后罩房去了,碧荷拨开白纱帐走到床前,便见冬葵跪在脚踏上,脸色煞白,见碧荷回来了,掀起浅青色被褥一角,无声哭泣。
碧荷一瞧,便见一刻钟前才铺下的厚厚一块夹棉褥子又染红了。
慕容鸾音躺在绣被里,面色萎黄,唇瓣灰白,只一双眼睛努力大睁着,露着一丝渴盼的光。
碧荷心口闷痛,连忙上前,跪在脚踏上,强笑着安慰道:“夫人再等等,国公爷被陛下留宿宫中商议国家大事,明儿一早就回来了。”
慕容鸾音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两行泪自眼角滑落,没入耳后青丝,轻喃低语,“他还是不肯见我……是我的错,是我亲手害死了那么疼爱我的老公爷。”
碧荷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怎么能是夫人的错,倘若夫人知道那碗莲子羹里被人下了毒,宁可自己吃了,分明是国公爷心狠,若换成是洛姑娘,国公爷只有心疼的!”
就在这时,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挑着一盏大红绣球灯走了进来,板着小脸望着床榻上蓬头垢面的慕容鸾音,露出厌恶神色,“你怎么还没死?”
慕容鸾音瞧见他进来,正挣扎着坐起来,闻听此话,瞳孔骤缩,耳中轰鸣,眼前一片模糊,颤声问,“宝哥儿,你说什么?”
“她们说,等你一死,父亲就能娶洛姨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要洛姨做我娘。”
话音落地,扔下绣球灯,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茯苓抱着一个匣子回来,正听见这话,怒红双眼。
慕容鸾音软倒在碧荷身上,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凝滞,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鸾音才积攒出开口的力气,眼神空洞的盯着地上的大红绣球灯,“原本我还想着,为了我的孩子们,也要强撑着多活一日是一日……”
慕容鸾音轻轻合眼,泪落如雨,颤声低语,“外头都挂上大红灯笼了吧,好啊,真好。”
碧荷哽咽不答,抱紧慕容鸾音越来越冷的身子,带着哭腔道:“姑娘再等等吧,明儿一早国公爷回来,奴婢跪死在静园门口也要把人请过来,总要让姑娘了了心愿才是。”
茯苓把找出来的匣子放在床沿上,自己跪在脚踏上低头哭道:“夫人,奴婢没找到红衣裳,只在旧板箱里找出一套炉瓶三事。”
说着话,打开匣子,把里头的香炉、香盒、箸瓶一一摆了出来。
当香盒打开时,露出了三枚“心”字形香块,茯苓本想拿出来放在香炉里点上,谁知手一碰就碎了,原是存放的久了,朽烂了。
慕容鸾音颤抖着捏起一撮朽灰,嘴角抽动扯出一痕惨笑,两耳中猛烈响起尖锐蜂鸣,曾经父亲、哥哥、自己说过的话,像针扎一样在脑海中翻滚浮现。
“本是红山茶,你刮皮削骨把自己涂成白的冒充白梅花,去乞求那个冷血无情之人的爱,结果呢,你得到他的爱了吗?旁人都知道事不可为往回收,偏偏你与人不同,赔出命去才罢!我慕容韫玉怎么会有你这样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都不回头的蠢妹妹!气煞我也,萧贼该死!”
“萧远峥虽是人中龙凤,可齐大非偶,我不赞成阿音嫁进郧国公府。再者说,阿音继承了咱们慕容家祖传的学医天赋,她那一双手,一双眼,不继承针灸之术可惜了。还是在同等人家里择选一个品行兼优的,不忌讳她行医的,才是良配。”
慕容鸾音捏不住那一撮朽烂的香灰,就撒开了手,任由香灰簌簌落进匣子里,匣子底部铺着一块金针布包,这么多年过去了,金针完好如初,闪亮如新,而她自己却变得面目全非。
“爹爹,我才不做医匠呢,那是伺候人的贱业,我祖母是清河县主,祖父是状元郎,舅外祖父是郧国公,我难道就不算千金贵女了,如何就配不得峥哥哥?我听祖母的安排。将来呀,咱们慕容家还得我这郧国公府世子夫人罩着呢。”
慕容鸾音一口血呕了出来,耳鸣声戛然而止,郁悔而终——
睡在窗下炕床上值夜的碧荷听见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声,连忙起身点灯,顾不得披袄,擎着灯,靸着鞋,快步走进暖阁,拨开床帘子一瞧,就见慕容鸾音侧身躺着,蜷缩在绣被里,哭的两眼红肿。
“我的祖宗,这是又做噩梦了不成?”碧荷把水仙灯放在床头柜上,就起身去倒茶。
慕容鸾音捂着心口坐起来,就着碧荷的手喝干一杯茶,抽噎了一会儿,镇定了少许才开口道:“还是那个梦,接上昨夜的了,梦里我呕出一口血死了,醒来就觉悔恨的心口疼。”
碧荷把茶杯放下,坐在床沿上,递上一张干净锦帕就叹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姑娘是在这府里受了大委屈了,嘴里不好说出来,就在梦里哭出来。事到如今,奴婢也没法儿,只能劝姑娘想开些。”
慕容鸾音擦干净眼泪,望着灯火愣一会儿神,道:“我这梦也是奇了,一段一段的,都还能接得上,尤其今夜的梦,梦醒了那股子悔恨的疼痛还绵延在心上,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碧荷细细打量一会儿慕容鸾音的神色,见实在憔悴不堪,就劝道:“姑娘总是梦魇,想来是有些心脾两虚,肝郁气堵的症候,不若寻个由头回咱们家去,请老爷诊诊脉,喝两副药调理调理?”
慕容鸾音叹气道:“我自己诊断着也是这个症候,又岂敢到爹爹跟前去,让他瞧出来少不得一顿讥笑,定是要说我自作自受。”
想到三年前,出嫁前夕与父亲闹的那些不愉快,慕容鸾音羞愧的滴下泪来。
这时,外头隐隐传来梆子声,碧荷细听了听就道:“四更天了,姑娘再睡会儿吧,明日一早还要到上房请安,晚一点又要看人家的脸色。”
慕容鸾音抿抿唇,躺下了,“你也去吧。”
碧荷把帘子放下,掖紧,走回到炕上,打个哈欠,不敢睡实,侧身轻躺下了。
慕容鸾音心上缠绵着悔恨的痛意,翻来覆去睡不着,思量着自己怎么会沦落到那个境地呢?只觉得这梦透着邪性,让她畏惧。
到底是睁眼到晨光熹微时。
在屋里服侍的大丫头们都起来了,碧荷自去耳房稍歇,换了茯苓冬青带着小丫头们进来服侍。
洗漱过后,慕容鸾音坐在菱花镜前匀面,冬葵就一条胳膊上搭一件大袖衫来问,“夫人,今日是穿这件荼白色银丝刺绣冰裂梅花纹的,还是这件雪白色折枝红梅纹的?”
慕容鸾音心头一梗,转头望着那两件大袖衫上的梅花纹,捏着梳子的手指渐渐泛白。
“笨丫头,难道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秋雁打着哈欠进来,戏谑道:“今儿可是十五。世子爷喜欢梅花,尤爱白梅,当然是选这件银丝白梅纹的,这还用问嘛,真真笨死了。”
说着话取下银丝白梅大袖衫扔到暖阁床上,又自顾自去衣柜里找出一条月白云锦裙也扔过去,笑着走到慕容鸾音身后,“这样搭配少夫人可满意?”
慕容鸾音情不自禁的脸红起来,由着秋雁按照素日的习惯,给她梳起了随云髻,簪上了一套白玉花钗,戴上了一对水滴形羊脂玉耳坠。
她望着妆成之后,铜镜里苍白素雅的自己,控制不住的想,常言道梦都是反的,怎能当真。今夜峥哥哥会到她房里来行夫妻敦伦之事,那般清俊郎艳,智慧无双的人物,看得见摸得着,才是真实的,她可不能被梦境扰乱了心神。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铁器划拉地砖的刺耳响动,随即就听见冬青带着怒气的说话声,“周大娘,这一大早的就带着铲子锄头锯子的到我们瑞雪堂来,是作甚?!”
“冬青姑娘贵人多忘事,昨日午后,不是你们院里的小丫头蕊儿到我们花草房传话,嫌院子里的山茶花不好,让刨了去改种白梅嘛,我是一刻也不敢耽误,一大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来了,我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冬青一顿,怒意散了,想起昨日让蕊儿拿去给她的一包银子,哭笑不得,“那也不该一大清早就过来,你这一阵丁铃当啷的,主子还睡不睡?”
周大娘连忙赔笑道:“都知道咱们世子夫人起的早着呢,晨昏定省,礼数周全。”
“周大娘。”慕容鸾音走下石阶,步步走向那株一丈多高的老山茶树,“改种白梅的事儿先缓缓,容我再想想。”
周大娘的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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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001章 邪性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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