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五月,离万邦宴开席的日子便不足一月了。
武许现坐在龙椅上,觉得殿中官员实在吵闹。
“宫中布防合该交予殿前司管辖,去年殿前司便做得极好......”
“殿前司统管禁军,如今边疆调去大半禁军协理议和之事,宫中布防怕是有心无力,不若交予鸿胪寺,鸿胪寺本就负责与外邦协调,熟知各邦习惯,布防之事应该更合人心,既能保卫皇宫,又能在各邦面前博得美名......”
谢之翎站在殿中,听两派人争论不休,在先前的朝会上并未听闻这两个职位的大人有何高见,怎的忽然都推举起这两人来了?
一侧的游竹照见谢之翎眼中疑惑,便轻声解释道:“皇上尚年幼时,万邦宴布防之事都是交予鸿胪寺主管,鸿胪寺官员与御史中丞万大人私交颇密,此事满朝皆知,后来皇上年纪愈长,便做主将万邦宴布防之事交给了殿前司,可眼下殿前司才派了人去边疆议和,对万邦宴之事确实有心无力......”
谢之翎微微点头:看来还是拥丞派与拥帝派之争。
玉问泉让他盯紧万邦宴之事,他便不敢懈怠地听着。
按理说朝中官员站队该是极易被看出的,但韩仕佳此人的嘴脸实在是太过难看,无论是拥丞派还是拥帝派的官员,只要在朝为官,他便都腆着脸谄媚,与哪派都不站的纯臣不同,他倒像个哪派都站的墙头草,专门搅混水。
两派朝臣争论不休,武许现却半天都不出声,直到官员们吵得口干舌燥,他才开了口。
“都说累了?那便停下,听朕来说说。”
殿中官员纷纷闭了嘴,回到列队中。
“殿前司近日确实人手不足,但鸿胪寺各官却也年事已高,怕是难以承受如此繁重之事......依朕看,这宫中布防之事,不如交给.......”
武许现的目光在众多官员之间逡巡,官员们也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来回瞧。
谢之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一道不容忽视的强烈目光扎在他脸上,武许现的声音响起:“不如交给谢大人,枢密院本就统管军事,宫中布防对谢大人来说并非难事。”
谢之翎:“......”
官员们闻言便都按捺不住了,谢之翎本就因年少身居高位而饱受诟病,武许现再将要务交予他,实在惹了众怒,殿中响起纷杂的议论声。
谢之翎垂下眸子不说话——快吵起来,我可不想淌这趟浑水......
武许现不管官员们反对的声音,而是侧头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万青岩,道:“万大人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殿中忽地安静了。
人人都知当今皇帝是由万青岩一手带大,万青岩辅政多年却从未在官员面前居功自傲,也从不夸耀自己与皇帝之间的亲厚感情,就连上朝时都极少站出来说话。
此时武许现主动发问,官员们便都不敢说话,只看着二人举动。
万青岩时年五十二岁,却满头乌发、举止儒雅,像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书生。他面庞清俊,双目有神,看着并不似心机极深之人。
若是从前的谢之翎,怕是会被他的外貌所惑,对他心生好感,从而偏颇评判。不过眼下的谢之翎早已被玉问泉提醒过,万青岩此人能在全族获罪后仍取得先帝信任,且在朝中屹立不倒,绝非眼前看见的这样简单。
万青岩上前一步回话道:“皇上英明,殿前司与鸿胪寺皆有不便,谢大人少年英才,驰骋沙场、挥斥方遒,想来宫中布防之事难不倒谢大人,皇上尽管放心将此事交予他。”
谢之翎咬牙领旨,冷着脸出了宫。
上马车前,游竹照追上来叮嘱他:“你如今被夹在皇上与万大人之间,行事定要谨慎,莫要让那两边拿了什么错处。”
谢之翎点点头,上了马车——他要快些回去告知玉问泉。
“万大人是如此说的?”玉问泉蹙眉道。
“嗯。”谢之翎点头道,“他附和了皇上的话,看着像是与皇上不谋而合。”
玉问泉却摇了摇头道:“并非附和,倒像是敲打,虽然布防之事确实落在了你头上,但万青岩最后说的是‘皇上尽管放心将此事交予他’,他在命令皇上,此话若是故意为之,便是给皇上下马威,可若是不经意为之,便更加佐证了皇帝私下常受他命令之况......”
她摸着耳上的坠子,轻声道:“此二人是真不合,可将你推上去,究竟为何?”
先前她就极不解,为何皇上要急于给谢之翎赋权?原想着皇上可能是要拉拢谢之翎,但这么久以来却并无其他动作,直至今日才有所显现。
那纸条莫不是皇上的?他想在万邦宴上对万青岩动手?
“宫中布防之事定要谨慎,不能出半分差错,否则便是两派之争的牺牲品。”玉问泉道。
谢之翎点点头:“游兄也是如此告诫我的。”
“游竹照?”
“嗯。”
玉问泉提起游竹照,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于是问谢之翎:“游大人......他可有心仪的小娘子?”
“啊?”谢之翎微微张着嘴,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喜欢的小娘子......”玉问泉道,“有没有?”
谢之翎摇头:“没有,谢兄的娘早亡,他不太知晓要如何同小娘子打交道,平日里都是躲得远远的。”说完,他蹭到玉问泉身边,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问泉并未在意他的靠近,而是扬起手中的信封道:“穗安在信中总问游大人,似是对游大人有意。”
谢之翎想起那个像小炮筒一样一点就炸的小娘子,蹙了蹙眉,有些不情愿游竹照同她结交。
玉问泉似是能看穿他的想法,开口道:“穗安只是性子急了些,心中仍是至纯至善的,游大人本就不知如何应对小娘子,若是让他碰上个有心计的,怕是日子更难过。”
“那也可以一辈子不娶......”谢之翎嘟囔了一声。
玉问泉不置可否道:“但若是他们真有缘分,你也无法阻拦。”
谢之翎想了想,也是,即便他先前如何不愿意提起自己与玉问泉的亲事,却也不远万里从边疆赶到京城来完婚了,而且......
他偏头看了一眼还在摸耳坠子的玉问泉,心道:这缘分瞧着也不像什么坏事。
“改日你约游大人下棋吧,先前后院那盘残局是游大人下的吗?”玉问泉道。
谢之翎想起确有此事,点头后还是老实道:“你上次也见了,他看见小娘子便说不了话。”
“无妨。”玉问泉摆了摆手道,“我有法子。”
谢之翎只好应下了,接着便向玉问泉借了纸笔,要去后院做布防规划。
“就在书房写吧。”玉问泉起身将书桌让了出来。
谢之翎受宠若惊地看着她——他每次来书房都只是站着说话,不敢动这里的纸张和书册,只因每每有这样的心思便会被玉问泉瞪回去,今日怎么还许他在书房中写字了?
“我去后院写就好......”
“就在这儿写,我能帮你看着,不易让人拿了错处。”
原来如此。谢之翎将纸笔放在书桌上,心绪复杂,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所谓万邦宴,是大荆周边邦国派使臣前来进贡后,皇上于宫中设下为各使臣接风的宴席。”玉问泉道,“各邦也并非年年都来,有些小邦国,国力不强,并不会每年都派使臣前来,而是差人将进贡所用之物送达京城便走,常来的几个邦国分别是缭之、平忘、合长、兼明......”
谢之翎一个个记下,玉问泉一条条说着,从各邦使臣人数到行事习惯,一一数来,详尽至极。
谢之翎忍不住问她:“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玉问泉指着书桌上一沓小臂高的书册道:“穗安的父亲是太府寺卿,专管宫廷出纳与收藏,这些消息都是我托她给我送来的。”
谢之翎看着那沓书册,忍不住有些头晕,心中对玉问泉的佩服又上一层——要在几日内将这些书册看完尚且不易,更别说像玉问泉一样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问道:“陶小姐给你送这些书册,莫不是你拿游兄下棋之约换的?”
玉问泉心虚了一瞬,并不答话,而是伸手点了点桌上的纸道:“接着记。”
谢之翎只好老老实实又提起了笔。
两人在书房中窝了一下午,期间三饼进去送过五次茶水,都被玉问泉喝得干干净净。
“既然差事已交到了你手上,那我们便不要浪费,趁此时机,你多多对比官员们的字迹,看是否能找出写纸条的那人。”玉问泉提醒道。
谢之翎应声,看外头天色已晚,便起身理了理衣裳,正要跟着玉问泉出去用晚饭,便看见一饼进了院子。
“老爷、夫人,游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找老爷。”
一饼跟在玉问泉身边有段日子了,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的重要性,此时正安静等着谢之翎的答复,可她的身后却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游竹照便出现在了院门口。
游竹照抬头看见玉问泉与一饼,憋得脸色开始泛红,似是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的模样。
玉问泉见状,朝一饼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出了院子,将书房让给了谢之翎与游竹照二人。
“游兄,何事如此着急?”谢之翎将人引进了书房中。
“北边派人来了。”游竹照开口道。
谢之翎蹙眉:“什么?北边?”
游竹照脸上的红褪去了些,说话也流利起来:“方才收到消息,北边议和顺利,兀须那边派了人来参加万邦宴。”
兀须便是与大荆苦战多年的外邦族首,谢之翎回京前便是将兀须族首领邬梁虔杀了,才算立了大功,得皇上赏赐。
“兀须甫一归顺便要来万邦宴,皇上虽不愿,却也不能辱了国之气度,只能允了,但依我看,这兀须来势汹汹,若不是冲皇上来的,便是冲你......”游竹照担忧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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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万邦来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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