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戈壁的深夜很冷,花别塔虽在孤云城中,但到底傍山而建,远离人烟,加之占地辽阔,因而更显寂静冷清。

谢衡玉在宫侍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奇巧精致的小阁,甫一步入室内,浓郁奇异的花香便伴着极潮极暖的水汽扑面而来。

身前引路的宫侍停下脚步,侧身给他避出一条道来,微微欠身道:“谢公子,阁后便是圣主所赐的药泉。此泉对公子伤势大宜,公子自便。”

谢衡玉抬手回礼,温声向她道了声谢。

花别塔的宫侍大多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她们在池倾身边待久了,形形色|色的男子也见得多,但对于眼前这位谢家长公子,却很难没有好奇。

正经办事时,宫侍尚十分克制,可如今既已将人引导妥当,少女还是没按捺住八卦的心思,抬头认真地看了谢衡玉两眼。

这男人长得非常好看,哪怕跟池倾从前最俊美的男宠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身形高大挺拔,通身气质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平和。五官俊秀,最难得的却是一双轮廓秀美、色泽偏灰的桃花眼,哪怕不笑时,仍透出十分温柔的善意,看起来很好亲近的样子。

只是……圣主从前似乎并不偏爱这样温柔端方的类型啊。

谢衡玉静等了片刻,见眼前的宫侍并没有离去之事,反倒在十分直白地打量着自己,便垂下眼向她望去,缓声道:“还有旁事吗?”

“啊?没事!”宫侍对上他柔和的目光,不知为何脸上竟然微热,连忙摇了摇头,抛下一句“您长得可真好看”,便飞快地跑出了暖阁。

谢衡玉一怔,并不觉得被冒犯,反倒暗自失笑。

妖族民风开放,女子也比修仙界活泼自由许多,实在是件好事。

待到房门合拢,谢衡玉这才回身仔细打量起小阁。

这暖阁虽小,布置却十分雅致,其地面由并不张扬的温玉铺就,四方摆放着亲水的香草花卉。

不远处,雪山天湖的彩绘屏风前,横着一张檀木所制的罗汉榻,其上随意搭着一张巨大的毛毯,榻前茶案上摆着各色瓜果,其上还坠着晶莹的水珠,十分新鲜可口。

谢衡玉不用细看,便已察觉到了异样,他在空无一人的阁中默了几息,不发一言,回身便往阁外走去。

却在这时,阁门明晃晃地,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落了锁。

谢衡玉停住脚步,眸底多了几分无奈。于是他不再想着离开,只垂眸退至角落,如他父亲身旁的影卫一般,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得很低。

——他意识到,池倾正在暖泉中沐浴。

但是……许是受这一室花香干扰,他竟没有在宫侍离开之前发现这点,事到如今,反步入了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谢衡玉,既来了,为何不上前侍奉?”耳边忽然传来池倾清婉的声音,伴随着潺潺水声,在谢衡玉耳畔不急不缓地响起。

——不知池倾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直接密音传信给了他。

这下,谢衡玉是想要装聋也不行了。

哪知池倾竟如听到他的心声,接着笑道:“我知道你听得见,过来。”

谢衡玉绕过屏风,只见暖阁后门敞着,露出一半假山簇拥的药泉,氤氲蒸汽之上,是戈壁辽阔的夜空和漫天俱亮的星海。

这一幕简直可以入画……如果忽略假山上那件随意散着的淡绯罩衫。

“谢衡玉。”这次池倾并没有用密音传信,她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轻轻细细的,被水声盖去大半,却仍清晰传到他耳边。

她喊他的名字,咬字很软,念得很慢,透出太多不必要的暧昧。

黏糊糊的,和这过于潮湿的空气一样。

“属下在。”他这样回答她,故意将前两个字讲得很重,仿佛很是用力地,要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确的界线来。

“属下,”池倾轻哼着笑出声,那嗓音更软乎了,像是微醺似的,“你既知道自己位卑,又何必再做出世家公子姿态,对我避之不及?”

水声忽响,假山后,池倾突然出现在他目之所及的半边池中。

两人相隔尚有一段距离,她遥遥看着他,姣好的容颜在群星和水波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下来。”她一字一顿地下令,又像是怕他听不明白,“到池中来。”

这命令,当真是再明确不过了。

可共浴——这是“侍从”该做的事情吗?

谢衡玉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须臾又移开目光:“圣主,这不合于礼。”

她笑起来:“是么?身为下属,不遵主上命令,这就是公子的礼?再者说,这是花别塔,是孤云城,是我的地界。在这里,我说的话,都是合乎礼数的。”

“身为侍从,自然应当侍奉主上沐浴,”顿了顿,池倾的声音中似乎染上几分无可奈何的不悦,“还是说,谢公子是要我再唤来几名侍卫一同沐浴,方才愿意上前侍奉?”

侍卫。池倾刻意着重了这个词。

谢衡玉听出她言下之意,眉间更多了几分无奈:“圣主不必如此。”

听他言语间有所缓和,池倾决定退让一步,她弯了弯眼,从水中浮上来些许,语气中带了些少女的狡黠:“好啦,我穿着衣裙的。”

谢衡玉这才回头。

池倾确实穿着衣裙,但也只比未着寸缕好了那么一点儿。

月色下,她发间的水滴顺着修长的脖颈滚落,银珠般没入她胸前饱满的起伏。

与午时所见的那身白色礼裙不同,此刻的池倾只穿了件齐胸的曲红诃子,那颜色太亮,比谢衡玉所见过的一切红色还要鲜活,简直……像是一团燃在水中的烈焰。

池倾微微眯起眼,声音里带着越发鲜明的不满:“谢衡玉。”

他还是动了,褪去外袍和鞋袜,迈进那花香浓郁的池中。

池倾满意地勾起唇,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并不靠近,反倒动身往池中心后退了几步。那一头海藻般弯曲的卷发在身后散着,衬得她越发像只水妖。

谢衡玉入了水,整个人却仍如磐石,一动不动地站在暖泉边。

池倾站到水中央,本是为了给他让开一些空位,谁知他下了水之后就这样紧紧贴着池边,一时气得发笑。

“你、你当真是……”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块木头,最后只不痛不痒地气道,“暴殄天物。”

谢衡玉默了默——池倾这话,确实没有说错。

为了来花别塔换花,谢衡玉在半月前便只身前往玄冰火山取七伤花。玄冰火山在魔界与鬼界的交汇之地,毒障蔓延,邪灵狂尸众多,因此哪怕准备得再充分,他依旧落下了满身重伤。

后来他带着花勉强支撑到谢家,没得到一句关切之语,反倒更陷家族风波——这半月着实令他身心俱疲,因此直到他启程赶赴妖域时,外伤也不过堪堪愈合。

直到今日,池倾派人给他疗伤,又允他入这药泉,谢衡玉才感受到自己难愈的内伤开始逐渐恢复。

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趁此机会多多运功调息,而不是这样干巴巴地站在这里辜负池倾一番好心。

但他……在她的目光中,偏偏这样僵硬,连抬手的动作都很难做到。

“圣主,需要我如何侍奉?”片刻的沉默后,谢衡玉这样问她。

池倾的眉心抽了抽。

实话说,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共浴,她硬说自己没点其他心思是不可能的。

但方才给谢衡玉看伤的医士,已向她细细回禀了他的情况,池倾不是个娇气的人,却光是听那描述,便觉得皮肉也跟着疼起来。

她分得清轻重缓急,这次引谢衡玉下水,虽带了几分**的意思,但更多,却是真的盼他早日恢复。

谁知这男人实在是……倔得要命。

池倾在水中瞪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因谢衡玉的不解风情恼火,还是果真有些担心他的伤势。

总之,她一时不愿与他多话,慢悠悠靠到暖池的另一边,取过岸上温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果然是喝过酒了啊……泡着暖池喝酒,难道不怕伤身吗?

雾色氤氲,谢衡玉看着不远处的池倾,心底忽然划这样的想法。

他隐隐想提醒她,却又在张口的瞬间按捺住了这个念头。

对于他们这样初见不过一日的人而言,好像再怎么斟酌用词,此情此景,此话出口,终究有些逾矩了。

两人一时无话,池倾缓缓抿着酒,仰头靠在池边看星星,水声潺潺,雾色朦胧,群星簇拥着明月,宁静得让人想要虚晃了一生过去。

这样好的夜色,她如今日日都能看,也日日都看不腻,可她记忆最深的那个夜晚,还是和藏瑾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她还年少,困于肮脏阴暗的角落多年,目之所及,总是泥泞的阴雨。那时她还从未到过这妖域深处的戈壁滩,因此也见不到这样瑰丽的星河和明月。

那时她身边只有藏瑾。可纵然他们曾在无数个漆寒的夜里舔舐伤口,将对方的存在纳为生命中如同呼吸一般的习惯,但却都不明白该如何相爱,携手走到最后……甚至连互诉衷肠的勇气都没有。

哪怕他后来为了逗她开心,也学着凡人情侣的样子,捉了满山的萤火给她——那么漂亮,像是迎面而来的星辰。

哪怕她也在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爱意和心动。

她都没敢将真诚炽烈的回应说出口。

那时的她少不更事,敏感自尊,像是只向往着,又畏惧着阳光的小鼠,除了躲藏别无所长。因此也……辜负了一个很好的人。

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都难以释怀。

庆幸的是,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主动;不幸的是,她真正想要抓住的人,已经不在了。

池倾仰起头,将酒壶中的残酿一饮而尽,许久后,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醉意。

水波轻动,她拨开暖雾走到谢衡玉身前,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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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岭之花甘做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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