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杉不放心秦令川,再加上秦令川也没说过不让他去,所以元旦假期,黄杉几乎是家里和秦令川家两边折腾。元旦假期结束,黄杉刚上班就接到电话让自己到省厅开会。他有点摸不到头脑,自己就是个副队,就算是黄劲松的儿子也不至于越俎代庖到这个地步吧。
进会议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手机,黄杉自然遵守纪律,自己的亲人、爱人都是警察,朋友也都知道他是警察,所以失联也没什么人好通知,但奇怪的是,他从警这几年还没遇上过这种规格的会议,所以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这回是省厅的上边,换句话说是中央下放专人来查——江裕。黄杉知道这回肯定能查出什么,他不担心这种事儿,他甚至都想给秦令川发消息说自己猜对了。他静下心听这回调查的前因后果的时候,忽然觉得多少有点没那么高兴,不仅是因为这是看他长大的江裕,而且这涉及到了他母亲的意外身亡,就像是柔软的地方被不知不觉扎进了一根刺,这根刺刺得他很不舒服。
黄杉为秦令川的隐瞒生气过,但是他忽然在某一瞬间隐约猜到了秦令川的难言之隐,很难相信吧?他父亲的多年老友,他的叔叔,他发小的父亲,不仅直接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有了李烁的前车之鉴,黄杉已经不会生理性恶心了,但他看到大屏幕上投出秦令川的字迹还是有一瞬间反胃想吐。是一份自述,很明显是秦令川写的,每一句都是陈述句,但是每一句都让人心惊胆颤——
“
20xx年11月2x日,我亲耳听见江裕通过电话说出了当时担任特勤的张立国同志的名字,随后,张立国同志被残忍杀害并碎尸。我被委派为抛尸人,在抛尸后,我对张立国同志的遗体进行了拼接,除去双腿腿部被送往狗厂,共计13块,死不瞑目。
20xx年12月1x日,江裕下令提前行动,遭遇犯罪分子顽固抵抗,牺牲2位外勤,我被注射低浓度提纯药物……
”
黄杉坐在位子上,手在会议桌下面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才忍住了现在冲到江裕办公室给他痛殴一顿的想法。这是秦令川的叙事方式,陈述现实、不做评论,如果说有点情绪的词语恐怕就是那句“死不瞑目”,他不敢想象秦令川当初是什么心情,也不敢想象什么叫做“低浓度提纯药物”,他更不敢想象秦令川当初选择去派出所装个闲散人员是怎么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吞的。黄杉想过江裕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江叔叔,但他没想过他完全错了——江裕就不是个人。
他做了什么?他把费尽心思逃离的秦令川拽回了这场对决的中心,他不知分寸的靠近让秦令川的侄子被报复。秦令川回到一线之后会不会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个冰冷的夜晚,会不会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江裕告密的记忆片段,然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谴责他自己,然后就像自己今天坐在这里一样——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秦令川的自述在最后部分的签字和指印被码掉了,但是黄杉认识秦令川的字迹,更清楚他的叙述方式,毕竟严格意义上,他是秦令川的徒弟。一个又一个的线索被投影在大屏幕上,黄杉浑身发冷,从那一份自述延伸出来了几乎完整的证据链,他隐约觉得,秦令川没有放下张立国的死亡,没有真的认头当那个副所长,没有一刻放纵自己的情绪,跨省买凶——秦令川的侄子是压倒江裕的最后一根稻草,让秦令川找到了破绽。
他没用,他们没用,让秦令川不敢说出“江裕”两字,让他一个人扛过那么多。
证据链还是需要补充,专案组取证远比个人取证简单,黄杉这天下班之后反而不敢给秦令川打电话,甚至都不敢去秦令川家里了,他无法想象秦令川的绝望、痛苦,而秦令川不仅扛下来了,还扛着这一切反击了,而且反击得漂亮。
黄杉闭上眼就是秦令川冷静的回忆,专案组这几天调出来了张立国的遗体照片,黄杉看过更残忍的现场,但是现场有人成天坐办公室差点儿吐在会议室,黄杉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自己的同行心中就充斥着愤怒、不甘,秦令川怎么压抑得住的?
黄杉想起了在老家的秦令川,明明都要碎了,但是秦令川就是能忍住把事情处理完,看不到他的情绪、摸不到他的想法。黄劲松当初有一点说对了,秦令川确实深不可测,确实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他感受得到秦令川的痛苦,但是他想方设法却终究无法触碰。他终于看到了两人的区别,也看到了两人的差距。
一查就是一个多月,黄杉刚开始还有时间想东想西,案子一旦进入正轨,他就忙得脚都沾不了地了,更别提联系秦令川了。盖棺定论那天,黄杉第一件事下班去秦令川家里,秦令川一推开门看见黄杉在沙发上打游戏也没惊讶,也没问什么和案子相关的,只是问他:“想吃什么?”
“你做的都行。”
秦令川做饭的时候,黄杉突然从背后抱住秦令川,秦令川嫌他碍事儿,但也挺想黄杉的,就什么也没说。黄杉闷闷地问道:“是你举报的吧?”
“嗯。”秦令川没逃避。
黄杉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很想说,我查完了,他也很想说,正义不会缺席。可是他母亲惨死车轮之下,可是张立国在案子快结束的时候死不瞑目,可是秦令川的侄子还在和无妄之灾搏斗……迟来的正义可以告慰英雄、可以抚慰人心,可无法抹平创伤。
秦令川听黄杉没下文,问道:“怨我吗?”
“为什么不叫我一起?”
秦令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好实话实说:“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不差一两个。你以后路还长。”
“什么路?”黄杉道,“仕途吗?”
秦令川没说话,黄杉继续道:“我现在就是我爸,也改变不了过去。”阻止不了秦令川一次又一次只身犯险,阻止不了秦令川蔓延的愤怒与无力。
秦令川切完菜,放下菜刀:“但你可以改变未来。”
黄杉以为秦令川在说鸡汤,轻声笑了一下,笑自己的弱小。他现在认识到了他们职业的可悲,他们忙说明不稳定、不安全,他们没有办法阻止侵害进行,只能在侵害后找那所谓的真相,可是伤害已经既成。黄杉觉得这很可悲。
饭后,黄杉洗完碗发现秦令川在阳台上抽烟,他开了门,秦令川没多抽,才是第一根,黄杉按住他的手,递到自己嘴边吸了一口,秦令川讶异地看着他:“怎么…什么时候?”
“分手伤心欲绝的时候。”黄杉说的是实话,那时候见谁咬谁,工作强度那么大,睡的又少,就跟那帮老烟枪一样抽烟了,吸二手烟不如制造二手烟,但不是什么分手消愁。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把江裕送进去…江鹏,我是说你怨我吗?”
“不怨,他罪有应得,江鹏不是不分善恶的人。”黄杉道,“你应该早告诉我,我没那么冲动的。”早点告诉他,能让他心里清楚点,不过……他又能做什么阻止悲剧的发生呢?也是,秦令川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秦令川揽过黄杉,轻声道:“对不起。”
“不许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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