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遇到巨大困境的时候会本能地退缩，会本能地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别人毕竟是别人，靠不住才是常有的事。而一旦发现别人靠不住，绝大多数人都只会在痛苦中放弃抵抗，甚至放弃手边唾手可得的希望。
身为主角的叶重雪显然不是绝大多数人，他在绝望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潜力，他的牙关咬得死紧，牙齿甚至发出令人心寒的咯吱声，他猛地握住了那把短刀，那是绝望境地里唯一的希望，刀锋凛然，散发着水晶般凛冽的亮光。
短刀入手的那一刹那，周围突然静了下来，思维清晰得像被冰镇过，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空气里每一粒灰尘落下的声音。那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像是开了慢速键，他们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血管在他眼里都清晰可见，他能准确地辨认出从哪里才是他们的弱点，从哪里入手可以轻易杀死他们，他好像变成了那把刀，变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极速又精确地杀戮着。
叶重雪从那种无我的状态回神的时候，那几个折磨他几天几夜的黑衣人已经被他屠杀殆尽，他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的手，那把短刀的刀刃上甚至没有沾上任何血污，干净得让人发指。突然，那把刀接触不良似的咔滋咔滋闪了几下蓝光，随后就从他手里消失不见。
随着短刀的消失，他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被一股极度疲惫的无力感席卷，他的双腿打着颤，无力地跌坐在血污之中，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甚至连一根指头也无法移动。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在为他拍手鼓掌，“很能干嘛，小子。”
“他们、是谁。”他开口，声线干涩得像是从一口枯井里打出来的水。
隋钰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他们把你搞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他简直把“你是蠢货”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叶重雪神色晦暗，“我不知道。”
隋钰歪头做出好奇状，“那你也没问问那个寄生在你识海里的老头？”
隋钰的话似乎意有所指，但叶重雪显然没听出他话里的深层意思，听隋钰这么问，他先是眼神一凝，表情变得警惕，随后脸上的表情转变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那是一种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在发现信任之人靠不住时常有的表情。
寄宿在识海里的前辈一直是叶重雪隐藏最深的秘密，这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就好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被上天选中了，为此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一切和前辈有关的秘密，小心翼翼地用自己辛苦修炼的微末灵力滋养前辈的神魂。
如果这种想法被隋钰知道，那他也只能说十五岁的孩子总是难免幼稚，总会有各种单纯又愚蠢的想法，会相信世界的善意，相信自己的特别。但世界的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往往会狠狠践踏他孩子气的自尊，揉碎他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像揉碎一张精致却脆弱的玻璃糖纸，力道重得让它再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前辈从那些人出现开始就再没有出现过。”叶重雪的语气难掩失望。
自从那天开始，前辈就消失了，在他被关在黑暗中被人折磨，在他被人无禁制地放血的时候，在他最需要前辈的时候，前辈却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呼唤都不出现，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背叛。
“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隋钰挑挑眉毛，努力做出感同身受的同情的表情，但他实在很难和一个愚蠢的孩子共情，嘴角不断抽动的嘲笑暴露了他此刻的敷衍。
“别伤心，至少这件事让你摆脱了一个寄生在你识海里的糟老头。”他安慰道。
叶重雪一愣，“你是说前辈已经不在了？”他一直以为前辈不回应只是因为暂时地沉睡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没想到前辈竟然已经不在了。
“你看上去很失望？”隋钰歪头观察着他，想看看到底是怎样愚蠢的蠢货才会喜欢让一个既来路不明又又脏又臭的老头子的鬼魂寄生在自己识海里，还用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灵力供养他。
他看不懂，但大为震撼。
叶重雪似乎也从隋钰的表情里读到了自己的愚蠢，有些不自然地解释了一句，“……没有、只是好奇前辈去了哪里。”
隋钰无语，觉得这个主角简直蠢得无可救药，难道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这么愚蠢的吗？至少在他的记忆里，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很聪明了，可以独立完成哥德巴赫猜想的论证了。
地上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是那个最开始向隋钰攻击的黑衣男子，隋钰当时并没有下杀手，这让他幸运地在方才的杀戮中存活了下来。
隋钰朝那男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叶重雪，“不如你问问他。”
方才的杀戮和内心的仇恨似乎激发了叶重雪无穷的意志力，竟然让他强行支撑着身体来到那人身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揪住那人的衣领质问——但他显然会错了意，问的问题和隋钰暗示的问题八竿子打不着。
“你们究竟是谁！”叶重雪的语气里压抑着极致的愤怒，“谁派你们来的！”
没想到叶重雪竟然还能站起来，这回倒是轮到隋钰吃惊了——他刚才给他的短刀是让海克斯从系统里拿出来的特制的“水晶鞋之刃”，握住之后可以瞬间将人体的肾上腺素提高到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让人在三分钟内进入一种专注、敏捷、无我甚至无敌的状态。
但是三分钟之后，这把刀会像午夜十二点时施加在灰姑娘身上的魔法一样消失，而之后由肾上腺素飙升引起的虚乏无力、焦虑、头痛、恶心等一系列生理问题会迅速侵袭人体，会让人陷入一种比之前还虚弱的状态。
他倒是真没想到叶重雪能恢复得这么快——他甚至还能自己走路！也许这就是修真世界的神奇之处。
“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你们究竟是谁！”
叶重雪还在质问着那个可怜的男人，但那个男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也许刚才被隋钰捏断了喉骨，面对叶重雪的质问，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像是努力想要说出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他张大眼睛，奋力呼吸试图找寻空气，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气泡音，倒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男人抽了片刻就不动了，一股黑气自他眉心扩散，在他的尸体上留下一串不祥的黑色纹路。
叶重雪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本就疲惫的身体被这个简单的躲避动作带得倒在地上。
“他被人下了禁言咒。”隋钰说。
“……禁言咒？”叶重雪惊讶。
隋钰耸耸肩膀，“背后的人显然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叶重雪愕然看着地上的尸体，低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叶重雪突然抬起头，“……我可以跟着你吗？”
“哈？”隋钰惊讶，进一步刷新了对一个十五岁孩子愚蠢程度的认知——十五岁的孩子就可以随随便便信任别人，就可以随随便便跟人走吗？之前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现在竟然要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走！他甚至都不先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隋钰拒绝，“小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个麻烦吗？收下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麻烦就像是沾到头发上的口香糖，沾上去就会牵连不断，撕不下来，甩不干净。
叶重雪卖力地推销自己，“我很聪明的，会干很多事，我会铺床，会叠被子，还会洗袜子……”
“了不起，这些我也会干。”
“我还会做饭……”
“会做饭？”隋钰挑了挑眉，像是在重新评估叶重雪的竞争力。
“……也、也不是特别会，但是我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隋钰半天不回话，玻璃球一样的黑色眼睛就那样看着他，目光带着怀疑和审视，像是能把他的一切都看透，不说话只是在等着他主动坦白。
叶重雪咬咬牙，将心一横，坦白道，“我……我是噬灭魔体。”
“哦？”隋钰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魔族？”
叶重雪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是人族，但确实是噬灭魔体。”
“身为人族的噬灭魔体，有点意思。”隋钰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
隋钰的态度看上去有些松动，但叶重雪还没来得及高兴，下巴就被隋钰捏住了，隋钰看着他，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漆黑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剔透，反射着冷厉且无机质的光，“不错嘛，小子，不算太蠢，还知道算计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叶重雪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
“你知道噬灭魔体代表着什么吧！你也知道你的家人是为什么被杀死的吧！像你这样危险的体质，走出这里不出两天就被会人瓜分殆尽，所以你主动暴露自己的体质，努力寻求我的庇护，想让我看在你还有那么一点可怜的利用价值的份上带上你，让你不至于出去后不明不白地曝尸荒野。”
说着，隋钰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堪称邪恶的笑容，“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也在觊觎你的噬灭魔体呢？我看上去很像个好人吗？”
“……你…你不会的……”叶重雪艰难地说，“你是个好人……”
“谢谢。”隋钰无情地说，“这句话在我听来和‘你是个蠢货’没有区别。”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只能相信你是个好人。”
他根本没有选择，事实上就像这个男人说的那样，失去了家人和庇护的他，只要走出这里就会被虎视眈眈的修真者瓜分殆尽，现在除了相信他，他实在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地赌一把。
还有就是……他实在无法忘记方才在绝境之中看到他突然出现时的风采，雪肤黑发，像是凝聚了一个世界的光，耀眼得让人摒息。
“你就没有想过信错的后果吗？”隋钰歪头看着他。
叶重雪低下头，眼神里透出一种如燃烧完的灰烬一般晦暗的色彩，“信错……无非就是被你杀死和被其他人杀死的区别，对我来说……都一样。”
“……很好，小子，看来你还不算太蠢。”隋钰拍拍他的脑袋，“你可以开始笑了，我已经收下你了。”
叶重雪（求职面试版）：我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
面试官隋钰：来我这十个人有九个半个都会这么说，我凭什么用你。
叶重雪：还有半个呢？
隋钰：还有半个已经会了，不用学。
叶重雪：所以说为什么会有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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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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