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段往事

“妈,我回来了——”

巫络按开密码锁,单手推开了门。

巫络的母亲正在厨房烧饭,抽油烟机发出闹人的轰鸣。

全家只有厨房开了一盏小灯,随着天色渐晚,空旷家中显得有几分惨淡。

“小络?怎么回来了?”

轰鸣声骤然间停下,一个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她五官生得很好看,有着一双粉色的桃花眼和形状饱满的唇,巫络则几乎完美继承了她的优点——自然也包括那对好看的眼睛。

只是……本该自信洋溢的她却老得很快,发间掺了几分白色,些许皱纹也过早地出现在这张漂亮的脸上。

“妈,明天游泳,我回来拿泳衣。”巫络笑着抱了一下母亲。

“吃过饭没有啊?”母亲笑着,漂亮的眼睛弯起,“刚好在烧饭呢。”

“不用了妈,我吃过了。”巫络笑了笑,松手往房间走去。

“唉,好……”母亲将碎发别于耳后,小声嘀咕“怎么不让我送呢……跑这么远。”

巫洛的母亲名叫巫暮雨,巫络自三年级之后就改名和他妈姓,关系一向很和谐,说是母慈子孝也没有任何问题。

巫络拉开房间的门,伸手打开灯,冷白的光一下亮起,惹得他半眯了眯眼睛。

整个房间都是纯净的白色,单调得有些乏味,只有处于视线盲区的一个角落里放满了周边海报。

巫络径直走向床,从底下拖出两个大箱子。

他的泳衣分上下衣……巫络并不喜欢光个膀子和一群人待在一起。

当然,游泳也不行。

巫路提出一个防水包放于一边,正想将箱子推回去,箱子底下压着的一个木质的角吸引住了他。

巫络并没有多想,将这样物品翻了出来。

那是一本相册。

——但绝对不是巫络的。他根本没有打印照片什么的习惯,更别说整理成册。

巫路讶异地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个凌乱的男生背影,像是偷拍的,只有一个侧脸,甚至连眉眼都看不见,但看得出来挺帅。

第二张还是一个男生,仍是背影,这次连脸都看不见,男生抬手托着一个篮球,似乎是在球场偷拍下的身影。

第三张是正脸,只是……

整个脸都被黑笔暴燥地涂掉,几乎看不清面孔。

巫络顿了一下,拧眉翻到下一页。

第四张……还是涂黑的,不知何人的脸。

说实话,有些瘆人。

巫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眉头锁得更紧了。

第五张……仍然分辨不出样子。

第六张……第七张……

哗哗的翻页声不断响着,巫络不解又好奇地试图追寻答案,翻页的速度加快。

第八张……第……

巫络绷了绷唇角,手下不停。照片全都被涂成了一片黑,以致于后面有些连人形都无法辨认。

到底是谁?

巫络忍不住想着,仍旧不死心地往后翻着相册。

巫络都不记得自己翻了多少页,直到……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

巫暮雨熟悉的脸刺激着巫络的视线,巫络几乎是一瞬间被定在原地,像是施了什么咒语一样,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相片下方有一行清秀的小字:

2008.8.21 我们定婚了。

是林招冀……

巫络抓着相册的指尖泛白,呼吸都有些不适。

那个,不配当他爸的人。

为什么巫暮雨还留着照片?……答案明摆在这里,巫络只是有些不愿相信。

——这种人渣,哪里值得她……

他恨恨地咬了一下牙,有点儿隔应地将相册放回去,重新摆好了箱子,整个人恍惚得厉害。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巫络抓着包,指节明显用力,语气显得有点儿冷淡:“妈,我回去了。”

“好嘞,有什么想吃的和妈妈说噢。”还是带着温柔的声音。

“嗯,好……”巫络穿好鞋,关上了门,唇线平直,脑中不断地浮现那张合照。

那时的巫暮雨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红润的唇角翘起,几乎满眼皆是她身侧之人。

……巫暮雨当时笑得有多幸福,将来就哭得有多撕心裂肺。

巫络看着脚下铺成花形的砖块,恍神。

他还是想到了从前,忍不住去回忆从前。

那是巫薯雨同他讲的。

他父母曾经的,所谓“爱情”。

巫暮雨高一时,段里有一个很帅的男生。巫暮雨长得极其漂亮,凭着这双几乎不真实的瞳和精致漂亮的脸,刚入校就被选成了校花。

相比之下,林招冀其实有些逊色,可巫暮雨却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她追求了整整一年才得到了林招冀的答复。

他说:“那我们试试。”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年,高中,大学……一直表现得十分相爱——

看巫暮雨合照时幸福的模样就能知道了。

再之后,他们有了巫络。

不,其实应当叫林络。

但巫络现在肯定不会希望自己叫这个名字的。

在巫络三年级时的一天凌晨,他恰好渴了出来接水喝,偶然听见了父母的说话声。

不知怎的,巫络没有打断,而是靠在墙角悄悄听着。

“暮雨,”林招冀音色冷淡,“我们……离婚吧。”

“什么?”巫暮雨错愕道,仿佛听错了什么。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招冀平静重复:“离婚吧,巫暮雨,我们不合适。”

“为……为什么?”

巫暮雨看着林招冀,以为他在开玩笑,她茫然地、发自内心地发问。

林招冀没有答话。

“不是,”巫暮雨察觉出他是认真的,顿时急了,“总得有原因吧林招冀?!”

“没有,”他嘴唇翁动,并无动容,“我说了……我们只是试试。”

巫暮雨顿住了,似在回忆这句话。

终于,她在多年前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句话的来历。

那本该是美好的回忆,少女在阳光下,漂亮的脸上笑容满面,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的那句:“那我们试试。”

满屏都该是粉红色,是幸福的开端,却被现实无情地涂上刺目的鲜红,昭告着残酷的离开。

“都结婚了还只是试试?!”巫暮雨情绪激动得不行,“都有络络了还只是试试吗?!!”

巫暮雨怒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你开什么玩笑啊?!只是试试?!你怎么说得出口啊林招冀?!……”

能听得出来巫暮雨的情绪有多么糟糕,濒临崩溃。

她仍在继续大声控诉着,林招冀就干脆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她。

巫暮雨尖叫一声,彻底崩断,几乎歇斯底里地哭喊:“那络络怎么办?——”

她失神了一瞬,说话声成了呢喃:

“——那我怎么办?……”

像被暴雨淋透,失去浑身力气一样,无力感席卷而来。

巫络当时其实没有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但他觉得这些应该是重要的,于是凭着记忆力尽数将对话细节刻在了脑子里。

“——小心啊!”

巫络被一道清冷声音唤回了神,白皙干燥的手掌挡在他额前,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他发愣地回头,看向手掌的主人。巫络在触及对方形状漂亮的薄唇时就认出了人,眯眯眼睛轻声:“林,斯,逸?”

“别顾着认人啊,”林斯逸指了指巫络身前的电线杆,无奈,“你差点就撞上去了。”

巫络无法反驳:“……哦。”

巫络没追究林斯逸为什么恰好在他撞上杆子的前一秒挡下,只是点点头。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斯逸不住蹙眉。

巫络抬起头,没什么波动:“没怎么,回去吧。”

天暗得很快,明明几分钟前还是黄昏,现在却已经暗淡下去,路灯也亮了起来。

暖白色的光打在林斯逸侧颜,亮银的金属框眼镜闪着光。

巫络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视线。

……毕竟是母子啊,真的很像……只是巫络不愿,也不想承认。

——他一眼动了情。

但他不敢赌,不想步了母亲的后尘,不愿拿自己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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