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最后一针落下,她猛地将这块染着自己鲜血的、绣着“安”字的粗麻布平安符,用力塞进萧宇轩的怀里,紧紧按在他心口的位置。那布片滚烫,仿佛带着母亲心头最后的热血。
“轩儿…”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来。
“走!快走!离开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记住…记住你爹的血…记住这‘安’字…”
就在这时,急促而粗暴的拍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开门!萧家逆贼余孽!奉郡守法曹之命,捉拿归案!开门!”
是亭长带着郡兵的声音!杀气腾腾!
赵氏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彩,那是一种母兽护犊的决绝。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萧宇轩推向屋子后墙那个堆满柴草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柴草半掩着的、通往屋后荒地的破洞。
“走啊——!”
她凄厉地嘶喊,声音撕裂了黑夜。
萧宇轩只觉一股大力推来,踉跄着跌向洞口。回头望去,只看到母亲瘦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破门,张开双臂,像要用自己枯槁的身体去阻挡汹涌而来的洪水猛兽。
“娘——!”
他肝胆俱裂,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轰隆!”一声巨响,门板被狠狠撞开!几个黑影如同恶鬼般扑了进来!
赵氏瘦弱的身躯瞬间被淹没。只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和拳脚相加、器物碎裂的可怕声响。
萧宇轩最后看到的,是母亲在油灯昏黄光影中投向他的那一眼——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不舍、刻骨的叮嘱,和一种托付了全部生命重量的决然。
“刁民,胆敢拒捕,”
亭长怒吼道:
“依秦法,拒捕者当连坐,然法曹大人心善,故只诛杀萧氏三口。若尔等还敢抗法,拒不配合郡令。萧氏三口,就是尔等刁民的末路。”
此时里人齐聚萧宇轩家门口,看着郡兵对赵氏无情的殴打,里人人人自危,谁也不敢上前阻止。
“亭长,赵氏断气了。”
郡兵说道:
“这种死法太仁慈了,即日起尔等需恪守秦律,谁敢乱法!这……,就是”
里人不寒而栗,谁也不敢应声附和。但心中的愤怒与不甘却让他们更加清楚:“民乃溅,官为重,社稷次之。”
“萧家虽亡,然还有一子尚未归案。尔等郡兵继续追捕,他一人定然跑不远。”
亭长带着郡兵继续追捕,而里长看着破败不堪的萧家及萧氏夫妇,心头一紧恰似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萧氏虽抗法,然亦是为了我等田地。在尔等心中可曾真的认为萧氏罪否?”
“里长,我等乃粗人。你有何想法不如名言,我等定然鼎力相助。”
邻人说道:
“既然诸位无异议,不如来几个壮力,我们连夜将萧氏夫妇安葬于乱葬岗。若萧宇轩日后还能归来,他亦能有个祭奠之处。”
“那这……”
“放火,以免危及我等……”
“诺,我等单凭里长驱使。”
萧氏夫妇的墓很小,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土堆。好在柳树常伴,亦可安息。
……
萧宇轩再没有任何犹豫!巨大的悲痛和求生的本能化作一股蛮力,他猛地撞开柴草,从那狭窄的破洞中钻了出去,滚落在屋后冰冷的荒地上。刺骨的寒风瞬间灌满他的口鼻,却浇不灭心头那焚天的烈焰。身后,是母亲痛苦的呻吟、恶吏的咆哮、砸打声……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在刺骨的寒风中,朝着村外那片吞噬了父亲头颅的黑暗荒野,亡命狂奔。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都像是踏着父亲的血,踏着母亲的泪。怀里的那块粗麻布,紧紧贴着胸膛,那用母亲鲜血绣成的“安”字,滚烫得像一块烙铁,深深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活下去!为这“安”字活下去!带着这血海深仇活下去!这念头如同鬼火,在无边的绝望和黑暗中,燃烧着他仅存的意志。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如同灌铅,肺部像破风箱般撕扯着疼痛。就在他精疲力竭,几乎要被身后的追捕声和黑暗吞噬时,前方官道的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敲打大地的战鼓。
一队披甲执锐的骑兵,如同从夜色中凝聚的钢铁洪流,正沿着官道沉默地行进。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挺拔,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玄色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头盔下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在星光下锐利如鹰隼,扫过荒野时,恰好捕捉到了那个踉跄奔逃、如同惊弓之鸟的身影。
萧宇轩也看到了他们。那冰冷的甲胄,那森然的杀气,让他心头刚刚燃起的微末希望瞬间冻结。是官军!完了!前有狼,后有虎!
他绝望地停下脚步,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大口喘息,等待着最后的命运。他甚至能听到身后村口方向,亭长和郡兵们骑着劣马追赶而来的吆喝声越来越近。
为首的将军勒住战马,黑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白气。他抬手,身后的骑兵队列瞬间静止,如同磐石。将军的目光落在萧宇轩身上,扫过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污,扫过他眼中那刻骨的仇恨和绝望,最后,落在他因剧烈奔跑而敞开的衣襟处——那里,一块染着暗红血迹、绣着歪扭“安”字的粗麻布符,在夜色中隐约可见。
将军的眼神微微一动。那符,那眼神…他见过太多麻木或恐惧的黔首,却极少见到如此年轻的面孔上,燃烧着如此纯粹、如此绝望、又如此不屈的恨火。这恨火,在法家治下的秦地,是异数,也是…某种稀缺的东西。
他缓缓抬起带着铁护腕的手,指向萧宇轩。
“拿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
两名如狼似虎的骑兵立刻翻身下马,铁钳般的大手瞬间将精疲力竭的萧宇轩死死按住,拖向那冰冷的马队。
“放开我!你们这些……”
萧宇轩最后的挣扎和怒骂被堵在喉咙里。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扔在将军马前的尘埃中。冰冷的泥土混合着血腥气呛入口鼻。
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如电。村口方向,追兵的火把和人声已经清晰可闻。
“将军!前面是郡府捉拿的逆贼余孽!请交予我等法办!”
亭长气喘吁吁地赶到,对着马上的将军躬身行礼,语气急切。
将军的目光从萧宇轩身上移开,淡淡地扫了那亭长和他身后几个持剑的郡兵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亭长心头莫名一寒。
“此人,”
将军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清晰而冷硬。
“冲撞本将军马队,形迹可疑,疑为他国细作。本将带走详加盘查。”
亭长一愣,急忙道:“将军!此人确是本地抗法逆贼之子,郡守法曹亲令……”
“嗯?”
将军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打断了亭长的话。他身后,数十名沉默的骑兵如同雕塑,唯有冰冷的甲叶在星光下折射出寒芒。一股无形的、铁血沙场淬炼出的威压弥漫开来。
亭长剩下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这才看清将军玄色战袍上那隐秘而尊贵的纹饰,以及腰间佩剑的形制。
“滚。”
将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千军辟易的森寒。
亭长和郡兵们脸色煞白,再不敢多言一个字,唯唯诺诺地躬身,狼狈不堪地牵着马退入了黑暗中,连火把都压低了。
荒野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寒风的呜咽。
将军的目光重新落在尘埃中的萧宇轩身上。少年眼中燃烧的恨意丝毫未减,反而因为刚才那番变故,添上了一层冰冷的审视和更深的戒备。
将军微微俯身,铁甲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看着萧宇轩的眼睛,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带走。”他直起身,命令简洁如刀。
萧宇轩被粗暴地架起,扔在一匹无人的战马背上。冰冷的皮革和金属硌得他生疼。马队再次启动,沉默地融入浓重的夜色,向着未知的军营方向而去。马蹄敲打着坚硬的土地,如同送葬的鼓点。
他趴在颠簸的马背上,最后回望了一眼故乡的方向。只有一片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父亲的血,母亲的泪,家破人亡的惨象,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眼底。怀中那块粗麻布符,紧紧贴着心口,那滚烫的“安”字,仿佛在无声地灼烧着,提醒着他这血海深仇,和这乱世之中,那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期盼。
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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