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非衣本还想问她“江公子怎的不见”,看她顷刻间便呼吸悠长,显然已经熟睡,反倒不忍叫醒,抱起她往偏殿直去。
谢挽容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黑暗,她在黑暗当中不断奔跑,迎着前方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光口。
她奔跑的脚步很急,体力不停的消耗。她越跑越慢,黑暗中那一点光离她也越来越远……
她睁开双眼,开始急遽的呼吸,身上的衣裳被汗透了,冰凉紧贴在身上。
“师姐,你怎么了?”旁边一张略圆的俏脸凑过来。
谢挽容迅速回神。
禅房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一盏青灯袅袅。
“洛洛?”
洛洛伸手替她抹着额上的汗珠:“师姐,你怎么不多睡一会。疼得厉害是不是?要不我叫叶师兄来看看?”
谢挽容活动了下臂膀,感觉上面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减缓不少:“是我们门派自己的药?”
“嗯。”洛洛点头,“师兄随身带着有药。”她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师姐,你流了好些汗,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谢挽容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与她前额相贴,“没做噩梦……”她喃喃自语,忽想起一事,“我睡了多久了?!”
洛洛搂住她的脖子,在上面亲昵的蹭来蹭去,听见她问,便道:“没睡多久。我才给你上完药呢,前后不到两刻钟。”
谢挽容脸色一沉:“糟了……”撩开身上的毯子,正要下床。
洛洛忙道:“师姐,你要去哪里?”
“我把人落在巷子里了……”她低低一句,扬声道,“我要去接个人。”
洛洛奇道:“接谁?”
“接……”谢挽容话未出口。
洛洛已先说道:“老大他们过来了。”
“老大……”谢挽容一怔改口,“你说江离尘他也来了?”
“嗯!”洛洛点头,“还带了个穿着一身毛的人过来。那个人名字好奇怪,好像叫什么猴子的。”
“猴子?”谢挽容反应过来,“安乐侯。”
洛洛想了想:“好像是吧。反正就是个猴。”
谢挽容诧异之余,又轻出口气:“他们二人怎么自己就过来了?可有受伤?”
洛洛道:“老大受了点轻伤,叶师兄去陪着了。倒没有见那个猴子受什么伤,他一来这里,便好多人守着,也轮不到我看。”
谢挽容沉吟片刻:“我去看看他。”她伸手去取床头的长衣,发现上面又是血渍又是泥污,迟疑有会,终是把衣服披上。
洛洛跟出门去:“师姐,你要去看谁?”
“江……”谢挽容临时改口,“去看你叶师兄。”
月影婆娑,微风过处,松涛层层翻涌,透出独有的淡淡香气。
谢挽容一路绕过回廊,但见前方大殿巍峨,单檐歇山,壁上雕绘着诸天神佛朝拜如来的画像,东西两极各浮雕“佛”与“缘”二字,凸悬于圆石之上。大殿周围及月台俱是汉白玉栏杆,望柱上镂刻有五十八只狮子,刻工精巧,形态各异。
绿琉璃瓦顶,门楣殿额有金字书“大雄宝殿”四字。
谢挽容心知此处便是正殿。又见这四周有重兵与武僧把守,其中一人身着黑底五爪金龙金绣衣,高吊着一条手臂,上面缠了厚厚白纱,恰是江夏王夏远舟无疑。
身系当今天子的安危,即便带伤,江夏王依旧强撑着守夜。
谢挽容看到正殿周围的影卫,便知殿内休息的人是天子赵恒。
她有心去询问父亲的伤势,却碍于对方仍在当值,只得远远行礼:“王爷身体无碍?”
夏远舟身形微动,回首看了看身后紧闭的殿门,终究没有迎过去,只略略点头。
他适才已经听侍卫报过她的伤,又见她满身狼狈立于月下。
血脉相连。兽类犹有舐犊之情,没有人会见到自己的至亲骨肉受伤而无动于衷。
然则,夏远舟不能动。上元夜灯会的变故,已是他失职,此刻虽暂时脱险,却容不得片刻放松。
圣意难测,稍有差池,他身上有封号,或无性命之忧,手底下一群人却是要吃饭活命的。
王爷的身份看似尊贵,却终归只是册封而来,没有半点真实的情分。这些荣宠,上位之人既然能给,便也可收回。
两人遥遥对望。
谢挽容深知皇家规矩森严,即便至亲在前,也不敢有半分逾越。
所谓富贵荣华,便是这般一点一点用铁石心肠换来的。
再躬身一拜,她低声道:“夜寒露重,王爷多保重。”
夏远舟唯恐声音惊动圣驾,朝她微微摆手,不再回话。
谢挽容无奈准备抽身而去。
正殿的门忽然开了,宝相端严的西天如来脚下,跪着仍在诵经为天子祈福的主持方丈。
身着龙袍的真宗赵恒由太监搀扶着走出来:“皇叔在与何人说话?可是安乐侯来了?”他的嗓子大概是被烟薰坏了,声音嘶哑得很厉害。
夏远舟回话:“侯爷还未到,是本王家中的小女路过。”
赵恒抬眼望去:“原来是容姑娘来了。听闻姑娘适才也在灯会上,还因斩杀刺客受了伤。”
谢挽容闻言,只得上前行礼:“臣女见过皇上。只是小伤,不足以让皇上挂怀。”
赵恒眸中带着几分笑意:“早前听闻皇叔要为姑娘招婿,又闻说姑娘已有了心仪之人,小年夜还留下他一同过节?”
谢挽容怔住:这是哪来的消息?
“皇上想必有所误会……”
赵恒摆手:“怎能误会,此事安乐侯都与我说了。当日是王妃亲自留的客。此人据说是位青年才俊,虽说目前官衔不高,但只要有抱负,他日定会扬名立功。”
谢挽容:“……”暗自扶额:安乐侯那碎嘴,总热衷去打听这些无聊的消息。
小年夜时,母亲曾留下温铭吃过一顿饭。这小小的一件事,怎的就传成这副模样了……
夏远舟有心解释:“年节事忙,小女的事情已暂且搁下。”
赵恒不以为然:“年节虽忙,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也耽搁不得。”
夏远舟应声:“皇上所言有理。”
谢挽容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有侍卫来报:“侯爷来了。”
赵恒眸光闪动:“快传——”
月台之下,安乐侯提着衣摆,小跑上来。
他远远瞧见了谢挽容,先朝她拱手,看到她面有愠色,不解之余又多了几分忐忑,加快脚步,往正殿直去。
一阵冷风起自夜的深处,满庭的松柏如同碧浪,一层接一层。
汉白玉的地板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湖光一般幽微的色泽,映得人脸色发白。
安乐侯撩开衣摆,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响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恒摆手:“免……”又道,“安乐侯总算来了,一路可还平安?”
安乐侯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道:“蒙皇恩庇佑,又得伶儿妹妹的保护,一路平安。”他说完,特意朝江夏王的方向看了眼,颔首以示感谢。
赵恒面无表情,眼底处却忽然闪过丝惊慌:“伶……”
太监阴阳怪气:“皇上适才在外,叫烟熏了嗓子,不宜开口多话,却仍记挂着侯爷的安危,定要叫奴才们都在这里等着,要等到侯爷的消息了才好。”
安乐侯忙道:“让皇上劳心,是臣之罪过。”
赵恒咳嗽两声,正要说话,乍见月台上走来两道陌生人影,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经历过火烧、刺客、爆炸……纵是真龙天子,也免不得成为惊弓之鸟。
安乐侯等了有会,不闻有声,偏生又不敢抬头。
太监尖着嗓子道:“那边什么人?见了皇上还不过来行礼?!”
洛洛迎过去:“真巧,师兄来了,还有江大哥。”
叶非衣摸了摸她的头:“你怎么出来了,你师姐呢?”
洛洛抬手一指:“师姐在那——陪着不老不小的皇帝说话呢。”她声音脆生生的,颇能及远。
叶非衣忙摆手制止:“莫要淘气。”
江离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殿门外被影卫护着的赵恒,忽皱了皱眉,往前走去。
谢挽容早已认出他二人身形,背地里朝他们轻摇手掌,示意:不必过来。
叶非衣豁达随性,江离尘孤傲狷狂……想来也不会情愿向着当今天子三呼万岁。
夏远舟辨出来人身份:“那边是叶少侠与江公子,他们两位俱是我府上宾客。叶少侠适才与洛洛姑娘还曾一路护驾至此。江湖中人未免疏于礼节,请皇上见谅。”
赵恒双唇抿紧,也不知在思量什么,隔了有会才道:“叶少侠就罢了,那位江公子来历是否可靠……”
安乐侯抬眼去看谢挽容。
谢挽容回道:“他曾于乱军中救我性命。虽不懂礼数,但却不是包藏祸心之人。”
赵恒不再多言:“既然他二人均是皇叔府上的客人,必然是可靠的。朕有些乏了,也不必叫他们过来行礼,有安乐侯陪着朕就行了。”
安乐侯迭声应“是”。
谢挽容暗松口气。
却见月下,江离尘步履不停,竟不惧周边的影卫,径直向她走来。
叶非衣料想他没看到谢挽容的手势,忙上前去拦:“江公子,我们且在此处等一等师妹。”
江离尘未闻有声,继续往前。
影卫拔刀:“天子驾前,无谕不得靠近!!”
江离尘脚步骤停。
洛洛乍见这一片亮晃晃的刀光,虽是不怯,却有些恼:“这是做什么?你们适才一路乱逃,还亏了我们开路,这会子倒耍起威风了?!”
谢挽容忙道:“王爷,他听力有损,别伤了他……”
夏远舟沉吟片刻,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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