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是说,我是说我穿这身衣服好像不太合适。”
“不合适就不合适,拉这么用力干嘛?”上下扫了好几眼莫名有些结结巴巴的陆裁风,季芍礼一脸狐疑,“这不挺好看的嘛,哪里不合适?”
陆裁风此时身穿一件蓝黑对襟布衫,下着一条黑色宽腿大裤,裤脚绣着火焰纹样,正合今天这个盛大的节日。
要不是他脸色过于白皙,加上头顶裹着的黑布下多少露出几缕金色小卷毛,乍一眼还真看不出他不是这里人。
不过,最吸引季芍礼视线的,还是他身上那件坎肩。
季芍礼停下舞步,将陆裁风拉到一旁。
“唔……原来是羊皮料子,”她攥起衣角轻轻揉捏了一下,“还是两张皮子缝合的!不过虽然是两块,但不管里外,毛色都相差无几。后襟是一整块,前襟在羊皮中央裁开,落点精准,太考验耐心与技艺了……”
“你看,绲边针脚细致匀称,一看就是在做工上花了大心思。两侧这个小银镜,缀着羊皮软制的原色装饰飘带和红色绳线编成的缨络,要是跳起舞来,随着动作摇曳,加上镜面反射的光亮,一定灵动极了。”
她凑近观察起打孔与走线,忍不住伸出手,沿着胸前那一排绲边一路往下摩挲,又绕到腰侧那面圆镜下缀着的飘带,爱不释手地拨弄着。
“陆裁风,你快跳一圈看看!”
季芍礼兴奋地催促,却见陆裁风呆在原地没有动静。她神色复杂,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你不会跳舞?”
陆裁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觉篝火扑面的热气,敌不过季芍礼指尖所到之处沿途激起的沸腾。眼前的人,眼中有痴恋,可着痴恋只落在这身衣服上,不曾更进一步,降临他的皮囊。
陆裁风略带沮丧地撇了撇嘴,忽然听到一声冷哼。
不远处的阿黑鼻子里出气:“这么简单的舞都不会跳,还好意思穿这身衣服。”
“……”
陆裁风一噎,忽然灵光乍现。他径直拉住季芍礼的手腕:“不会可以学,我刚看你跳得特别好,不如你教我吧?”
阿黑:“……”
季芍礼:“?”
还能怎么办,他夸我跳得好啊!
季芍礼强行压下脸上的惊喜交加,清了清嗓子,“咳、咳,那我试试吧。”
脑海中过了一遍分解动作后,她反手交握住陆裁风的右手,兴冲冲地说:“来,先出左脚,再出右脚,向前三步走,向后一步退……”
陆裁风冲阿黑抛去一个得意洋洋的wink,仔细听起季芍礼的讲解来。
“没事,你可以先试试,感受一下身体的律动,我刚刚也是学了好一会儿,迈了十来次才顺下来的。”
在季芍礼的鼓励下,陆裁风尝试性地迈出了脚。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游刃有余,挥洒自如。
陆裁风:“……”
季芍礼:“……”
阿黑:“噗——”
“小陆,你还在这里干啥?选美大赛要开始了,你准备准备上台呀!”
还好村长突然出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陆裁风长舒一口气,忽然手中一空。
是季芍礼松开了手,躲到了一旁。
陆裁风扶额,悔不当初,可毕竟是自己的腿脚,又不能怪它们为什么这么灵活又协调……
村长也注意到了季芍礼,喜出望外:“哟,小季也在这里,你也来参加嘛!”
“不了不了,村长,”季芍礼连忙摆手拒绝,“阿果老师和我说过的。我当时就跟她说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芭蕉村的选美大赛,土生土长的芭蕉村人才凝结了这里的美,我不合适。”
陆裁风暗自点头。
“你也是,小陆也是,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嘛!”村长一个头两个大,“小季也就算了,阿果跟我说了你不愿意,我要是还逼你参加,她一定会骂死我。可小陆,你好歹还帮了我们村这么多呢,谁要是说你不能代表芭蕉村,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跺跺脚,使出道德绑架的大招:“今年县里特地安排我们村主办,四邻八乡的,都看着呐。小陆,你就配合下村委会的工作,你要采什么样,不也是我说服了大家让你录音的嘛?”
“……”陆裁风的良心开始受到谴责。
阿黑冲村长嚷嚷起来:“哎呀,他不想参加就算了,不还有我嘛?”
“就你?虽然在村里你勉强拿得出手,可这次是全县范围,县里还安排了拍摄呢,你别给我扯后腿!”
“村长——”这么打击村里人自信心就不对了,季芍礼刚要开口劝解,却听到阿黑委屈巴巴地嘟囔:
“阿达,有你这么埋汰儿子的嘛?你看他,脸白得跟抹了奶油一样,我们芭蕉村的男子是这副模样嘛?”
合着是父慈子孝,季芍礼默默闭上了嘴。
下一秒,阿黑转身,含情脉脉地对季芍礼道:“阿妹,这个选美大赛我参加的,你能不能给我投票?我是第6号,你记住,第6号,别投错了啊!”
季芍礼刚想答应,陆裁风略带不爽的声音却在身旁冷不丁响起:
“村长,我是第几号?”
*
陆裁风是第60号。
本身安排男女选手各30人,报名下来少了一位男选手,眼下村长临时给他加的号反倒看起来没那么资源咖了。
第一个环节是集体亮相。女选手们都和阿果老师一样,像草甸上肆意生长的野花,没有条条框框,各有各的生机盎然。
至于男选手,原本季芍礼还有些担心,一干黑皮帅哥中,忽然出现了个面如傅粉的白皮陆裁风,想不突兀都难,要是第一轮就被刷下来,还怎么有信心推行翻红计划?
没想到,站在台子最后排的陆裁风,此时脸上抹了些黑灰,犹如部落图腾,平添了几分野性。
“怎么样,这招不错吧?抹黑灰在我们这里是种祝福,抹得越多,好运越多。要不是现在是选美大会,他长得这么俊,好歹得露出来些,我就给小陆全抹黑了。”
村长同季芍礼坐在台下,冲她晃了晃还残留些黑灰的双手。季芍礼忍俊不禁:“村长高明。”
“那是,小季你等着瞧,第二个环节是服饰和仪态展示,小陆身上那件羊毛褂子,还是村长当年结婚的时候穿的那一身呢。我们村长,为了给芭蕉村挣面子,可是下了老本了。”
阿果老师拉过季芍礼,在一旁揶揄起村长。
“那不得上羊皮褂?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喜欢麻布和火草做的领褂,我就觉得还是这样的羊皮褂子才大气!”
季芍礼哑然失笑,原来阿黑嫌弃陆裁风穿“这身衣服”,不仅仅是出于民族自豪感。
“来了来了,小陆来了!”
阿果老师的欢呼让她收起思绪,定睛向台上望去。
此时陆裁风迈起台步,方才左脚舞时没仔细看的流苏,眼下随着他的步伐翩飞,腰侧那两面镜子倒映着四周的火树银花,熠熠生辉。
季芍礼仔细观察着,忽地感受到一股视线。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流苏的末梢上移,片刻后直直撞进陆裁风的眸子里。这双明澈的丹凤眼,此时又浮现出分外勾人的粼粼波光。
……很好,要想翻红,就得吸引粉丝,就得有这样我见犹怜的眼神。
前两轮结束,场上只留下男女各五位选手,进入最终的才艺展示环节。
阿黑手持一把大刀,威风凛凛地登上舞台,踩着芦笙、笛子的伴奏,不断变换刀法,英姿飒爽、热情奔放。
“这招叫’双龙出海’,这叫’四门打顶’……哼,动作这么软,没吃饱饭嘛?”
“得了吧你,肠子怎么这么七拐八绕的呢?我看你啊,嘴上虽然百般嫌弃,实际明明自豪得很!照我说,阿黑才十九,有这般才貌已经很出色了,等他大学毕业,你有的是好日子过。”
季芍礼对阿果老师的吐槽赞成地点了点头,为了鼓励这个小伙子,在鼓掌时候拍得更用力了些。
只见阿黑眼睛一亮,手上的大刀愈发虎虎生风,冲季芍礼欢脱地抛了一个又一个媚眼。
陆裁风:……
*
末号的陆裁风怀抱着月琴最后一个出场。
弦音袅袅,像雪山下细淌的冰泉水,迅速抚平四周的喧嚣。火塘的炽热流溢在他的左脸,却为他锋利的轮廓包裹上温润的琥珀。
陆裁风开口。
须臾间,缠绵缱绻的歌声水银泻地般涌入鼓膜。
没想到他虽然不懂这里的语言,纯记发音唱起歌来,也算有模有样。大概音乐上有天赋的人,天生对语音语调就有超常的模仿能力。
“小陆这几年来过我们村子好几次,我还怕他是专程来看我,耽误他工作,问了才知道,原来他找兰县最厉害的月琴师傅学月琴,只是顺道过来看看我!”
阿果老师听着像抱怨,其实一脸欣慰,村长不住点头:“我上次去县里给阿黑买月琴,正好问了一嘴,听那师傅说,他还学了四里八乡好多种乐器呢。”
季芍礼忽然有些愧疚。
她想起自己在书房画手稿的夜晚,十有**都能听见他练琴。不知不觉中,反复的爬格子和随机的即兴交织成了她工作时的白噪音。如果将他优秀的作品单纯归结为天赋,无视他的努力,实在过于不公。
季芍礼静静望着台上的陆裁风。
许是无处不在的火光烤烫空气。朦胧热浪中,那双平日里看着清凌凌的眼睛,遥遥看着,竟莫名有些热烈。
是那晚在花圃中,他用叶笛吹奏过的情歌。
山谷间夜凉如水,冷冽的晚风扑入火芒。松枝与青蒿在焰心爆裂,带起一阵深焙过的苦荞茶香,拂过陆裁风的脸颊,半张脸的暖黄,忽然被散碎的白光搅乱。
原来他的左耳还戴着一枚银耳环。银盘好似白日,下面缀着的银苏被风轻摇,浮光掠影落在脸庞,晃荡着一抹欲说还休的哀愁。他垂眼扫过品柱变换和弦,勾起琴弦的手指微微发白,落在最后一个音上。
陆裁风的爱而不得似乎不是玩笑话。
季芍礼无意识地攥住自己腰间银链的流苏,雕花的起伏在她手心留下印记。
只是为何,自己的心头,细密地浸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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