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符念嘉放弃寻找邵秩初了。

不仅是因为她觉得关于他的一切扑朔迷离,超过了她简单的头脑所能负荷的,还因为她发现自己对邵秩初的精神依赖会影响她现实的生活状态。

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在她疯狂寻找邵秩初踪迹的这些日子,她能够明显感到自己对工作的力不从心。

设计稿上的文字信息她忘记发给文案确认,自己也没有认真核对,导致物料发给制作公司印制了,结果被巡查的高层领导发现了错误,部门主管被罚了钱。

符念嘉跟她的直管领导关系还不错,私下会互相安利实用好物,对方也教了她许多职场上的实用技巧。

就在前阵子,还让实习生多向她学习,没过多久就出了这件必须出面担责的事情。

虽然直管领导只是关心了一下她的精神状态,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再往下扣她的钱,但符念嘉依然感到很愧疚。

她才从觉得自己才华横溢的幻梦里走出来,接受了自己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的事实。

眼下发生的一切,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

她好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但是仔细琢磨之下,这个错误和她上小学时,在考试里不小心算错了一道算数题而没有验算,是性质一样的问题。

物料最终由于成本问题没有重印。

幸好只有一份,还是摆在不起眼的角落,贴上纠正过信息的不干胶贴上就好。

粗心大意而已,对于他们这种对精细度要求不高的行业,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做出来的东西只要漂亮就可以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人家路过时压根不会多看一眼。

这次主要是疏忽被高层领导看见,拿来杀鸡儆猴了。

可她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不管有没有人追责,犯了错总归是她不好。

她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是有种忽然发现自己的脚一直踩在钢丝上的身心俱疲。

成年人总是在一次次崩溃中学会坚强的。

她不是万事都有人兜底的富家千金,只能在跌到后,满身泥泞地自己爬起来。

可是以前有邵秩初在身边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挫败,被一点点失误打击到失去信心的程度。

邵秩初比她更早进入社会,然而他从来不会用过来人的语气向她传授什么经验,也不会把工作中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讲给她听。

邵秩初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牢骚,却愿意倾听她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烦恼。

他能陪她的时间很少,但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在鼓励她。

一件很小很小、所有正常人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他会不厌其烦地夸道“你怎么这么厉害”、“你好棒啊”,然后会给她的每一次失误找足理由,而不是让她寻找借口。

符念嘉大概是被他惯坏了,没有他为自己提供这些情绪价值,她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转眼间又到秋天了。

和邵秩初独自离开的那个秋天一样。

遮天的大树,树叶渐渐泛黄,秋风起,秋叶落,秋花飘零。

夕阳挂在树杈间,落日熔金。

夏蝉的声息消失不见,却依然有蝴蝶破茧而出。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有的人只是悠然或蹒跚地走在马路边沿。

古旧的林荫道间,汽车避让着歪歪扭扭的电动车,电动车刹在带着活泼孩子的母亲前。

这个世界遵循着自然规律和人为规定的秩序,一切如常地运转着,仿佛没有邵秩初,所有人依旧过得好好的。

岳城的黄昏很短暂。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可以让漫天的烟火璀璨地燃烧半小时。可是金钱买不到时间,绚丽的霞辉无法在空中停留半小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到出租屋楼下时,前一秒楼道前的路灯还亮着,符念嘉一走过去,路灯瞬间灭了,隐约还伴随着滋滋啦啦的烧焦声。

符念嘉吓了一跳,整个人刹那间被恐惧包裹。

她租住的小区在建设之初,开发商定位的就是养老社区。买房的人都不止拥有一套房的产权,常住人口很少。周边也没有什么大型商圈,年轻人都不喜欢封闭的环境。

住在这里的上班族不多,此时身边没有人经过。

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击溃了符念嘉的心理防线。

她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随后脑海里的人事翻涌,禁不住失声痛哭。

她忘记了她还在户外,虽然遇上人的几率不大,但难保不会有人路过。

她也没有力气上楼了,巨大的重压不但把她的精神压垮了,奔波劳碌之下,躯体也感到万分疲惫。

她想辞职了。

她不是不愿意承担出错的后果。

她甚至宁愿被罚钱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一直善待她的主管。

她只是突然发现,她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份工作,和家里希望她去争取的工作,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不但没有让她享受到在擅长领域驰骋的快意,还让她感受到了受制于人的痛苦,把原本的爱好也给侵蚀得布满风霜。

她忽然间很厌恶这种披着自食其力的外衣单打独斗的感觉。

她和那些在异乡漂泊的人不一样,她是有原生家庭的人。

她的原生家庭对她也不差,只是关心得有些过分。

要是听从陈茹君的话去银行上班,通过相亲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保持相对来说规律的作息,她就能够获得家里的支持。

这并不难的,而且是大多数人选择的生活。

纵使不自由,好歹比她一个人面对人生疾苦好一些。

她只需要向家里妥协,就可以每天回家蹭饭,晚上也可以住在安稳舒适的闺房,省下租房的钱,每月向家里支付一笔生活费。

她相信这种普通人的生活,虽然对未来充满憧憬的人来说是牢笼,但却是有些人梦寐以求的。

别人想要却得不到的,在虚荣心的作用下,的确会让人产生一些聊以自//慰的优越感。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符念嘉决定今晚就写好辞职信,回家考编制去。

她擦干眼泪一抬头,朦胧在小区的园艺喷泉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邵秩初。

符念嘉心下一空,定睛一看。

那抹身影飞快躲闪。

符念嘉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的。

她还是分得清幻境和现实的,她又没有疯。

明知道现在见他也无济于事,明知道他们不可能会在一起,符念嘉还是情不自禁地追了过去。

追到她刚才看见人影的喷泉后,四周空空荡荡,万籁俱寂。

喷泉设备里埋了灯具,在静谧的夜里发着梦幻的流光。

符念嘉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邵秩初,是你吗?”

没有回应。

符念嘉不由自主地开始嗫嚅:“邵秩初,你让我见见你,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可以吗?”

她一直都不是性格强势、说一不二的人。

哪怕在和邵秩初交往的过程中,他始终惯着她,她也从来都是和他有商有量,互相尊重。

只不过此刻,她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央求。

仿佛只要他现身,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邵秩初躲在墙后,呼吸紊乱,指甲陷在墙体里,抠掉了一层墙灰。

他来见她,是因为他想见她。

但是他不想被她看见。

他的嗓子好不了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发出的声音像影视剧里的怪物,粗粝、沙哑、含混,和有语言功能障碍或缺陷的病人差不多。

上次给她送餐时就已经吓到她了。

他不敢想象让她把这样的他和以前的他联系起来,会造成多么大的冲击。

他的机体在多次的拷打下,每个器官都存在着残损,后来又经历了冲击波巨大的爆破和令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溺海,蔽体的衣物下遍体鳞伤,狰狞的伤疤不堪入目。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残疾人了,寿命也注定会大大缩减。

他的年纪要比她稍微大上两岁,他活不了那么久,一定比她先离开人世。

何况他现在被人追杀,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

和她纠缠,会牵连到她。

到时候她和她的家人都会受到殃及。

人的感情是那么耽误事。

让她看见他,对她不好。

可是就在他纠结犹豫时,他隐隐听到有个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他走神了,并不专心。

下一秒,符念嘉扶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含着满眼的泪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怨念而饱含深情。

“邵秩初,你躲我?我都看见你了,你还是不肯见我。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我是什么让你无法面对的人吗?”

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敢出声。

连给她最基本的回应都不敢。

符念嘉却步步紧逼:“你说话啊,是不敢还是觉得没有必要回答?”

邵秩初觉得心口酸涩,同时火辣辣地灼烧着,疼痛难当。

他在躲别人的时候,永远保持着高度警惕,丝毫不敢懈怠。

而在躲她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给她放海了。

他打心眼里也是想和她见面的,只不过他的理智不允许。

符念嘉的情绪在他的沉默中攀升至顶峰,带着哭腔迸发出不甘的怒吼:“我都说了,不论是生是死都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是你给了我自信,你自己又为什么要自卑?”

她激动地质问完,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泪眼盈盈地说:“可是不管怎么样,邵秩初,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邵秩初知道。

他会死。

但他不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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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湛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