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一场大戏(一)

大晋万兴十一年,秋。

整个七月没有一场雨。中午的日头高悬中天,干焦的日光照在人脸上,刺得皮肤生疼。

今日是何家老太君七十岁寿诞。高桀作为嫡孙媳妇跟着婆婆忙活了一上午,迎来送往,也不知在烈日底下走了多少回,后背全是汗,竟把外袍也浸湿了,他便与婆婆告了声罪,回后院换衣。

这是他穿书的第三天。

三天前,他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中取得了世界厨神比赛的冠军。却不想,只是在庆功宴上喝醉,就穿进了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里。

小说名叫《大宅门里的故事》。

讲得是大晋朝士族何家三代人的兴衰。风格类似《石头记》,写尽人情冷暖,情殇起伏。

原文中的【高小桀】本是燕京南郊一名屠夫的孩子。

他是个哥儿。

在大晋,哥儿如女子般也可生子,因此也可嫁为人妻。

按理说,他这样的出身还高攀不上何家这种大士族的门第,更不要说嫁给何家的嫡孙做媳妇。

可巧得是,当年何家的嫡孙何免有个相好的哥儿叫赵曼汁。这小哥儿为了能攀尚书府的高枝,硬是甩了何免,嫁给礼部尚书瘫痪在床的儿子,令何免深受打击,甚至一病不起。

何免生病,可是急坏了何家上上下下的人。何老爷更是请遍燕京名医来给儿子看诊,皆被告知‘少爷这是害了相思病’、‘解铃还须系铃人,赶紧把那姑娘娶回家’……

何老爷与何夫人相视苦笑,要是能娶,他们还会眼睁睁看着儿子病成这样?!他们何家势再大,也不值当为那姓赵的哥儿跟尚书府杠上。

可没有那姓赵的哥儿,自家儿子又整日郁郁寡欢,不但不听劝解,还茶饭不思,甚至精气神也每况愈下。

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为了把他养大,他们可是已耗死三个‘栓命狗’的男娃娃。第四个,如今还在柴房里栓着……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能让何免平安长大……可眼下,他们一切的努力竟要毁在那赵家哥儿的手上了……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真去抢礼部尚书家的亲。

正一筹莫展之际,何夫人偶然上街,遇见了【高小桀】。

原文里关于这段是这么写的——

何夫人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抹高挑的身影。

她看着他步履轻盈地穿梭在人群中,看着他弯腰在卖花的摊位上挑拣鲜花,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明丽的笑颜——她知道,她的儿子有救了。

因为,这个人不但与赵曼汁长得有三分相似,甚至姿色还远在其上。

何家虽在京郊,却有百年士族的威望。因此,若他们家主动促成【高小桀】与何免这门婚事,简直就如喝水般简单。

当媒婆上门提亲,屠夫高莽听说是要他家小桀给何家的嫡孙做正妻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一连问了三遍,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敢相信消息是真的。

笑开花了。

高家全家都笑开了花。

……

直到三天前,【高小桀】第一次撞见何免和赵曼汁躲在假山后面的石洞里,像野狗一样……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令人羡慕的一切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他被骗了。

当他听见何免神魂颠倒地对赵曼汁说:“……尚书那残废儿子死的好,你还是我的……小桀也不过是你的替身,我心里从来就没有他……”时,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原文中,【高小桀】就那么直挺挺地被气得晕倒在地。

当然,原文中【高小桀】并没在这时候死掉。

他不但没死,也没被休,甚至在何免死活非要娶赵曼汁进门的吵闹中,他仗着何家主母的支持还保住了妻位,生生将那位赵家哥儿压成了妾——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了身孕’。

在何家主母的眼里,这位死了丈夫又回过头来勾引她儿子的赵曼汁与那窑子里的下三滥女支子没什么两样。而且,这哥儿竟敢光天化日拉着她儿子钻假山洞子,可见心思龌龊,是个贱货。只此一举,何家主母就断定这姓赵的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破鞋,何家的脸早晚被他丢光。

如果可以,她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这么个烂贱的玩意儿。但她儿子太不争气,闹死闹活,非娶不可。最终,她没办法,只得点了头。

但是,这次为了显示何家主母的威严,她扶持【高小桀】狠狠压了赵曼汁一头。

高小桀明明没有身孕,是她让给【高小桀】看病的老郎中谎称‘珠胎暗结’。

而目的,就是为了搓一搓赵曼汁的傲气,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当年心高气傲的赵曼汁、攀高枝嫁入尚书府的赵曼汁,如今为了进何家的门已经沦落到被屠户家的哥儿狠狠踩在脚下了。也让赵曼汁知道,当年给脸不要,现在想吃回头草,那就只能低头认命当贱货了。

【高小桀】不知何夫人心中这些计较,只当何夫人是真心为他主持公道,便依计而行。他哪儿能想到赵曼汁进门后,等着他的才是真正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折磨。

原文中,【高小桀】的结局十分凄惨,他好好一个大活人,被宠妾灭妻,又被迫长期承受精神家暴。最终,他三十岁不到就被活活磋磨致死。

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让高桀在三天前穿过来。当时,【高小桀】在假山洞外吐血昏厥后就撒手人寰了。高桀接替了他,继续剧情。

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并不想继承原主的命运。

所以,这三天,高桀虽然按兵不动地在走原文剧情,却也在暗暗盘算有没有另外的出路。

干焦的日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微微刺痛,皮肤也稍许发红。

他微垂着眼睫,刚跨过月亮门迈进自己的院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向他冲来——紧接着,又‘噗通’一声,那冲来的人跪在了他面前。

高桀回头,看到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他当即认出这人是汁香,是赵曼汁的贴身侍童。

“夫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我家夫人吧!”汁香边嚎边在地上‘嘭嘭’磕头,大喊:“我家夫人轻生了,求夫人开恩,放过我家夫人吧……”

什么你家‘夫人’?你家那位赵曼汁不是已经死了丈夫被尚书府退货了吗?他算哪门子的夫人,难道真以为勾搭了何免就能坐上何家少夫人之位吗?

——越听他说,高桀的眉头皱得越紧。

而且,这汁香一开始求他‘救人’说着说着竟然成了‘求放过’?还喊这么大声,这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生怕别人不误会呀。

居心叵测。

高桀心中冷笑,心想,姓赵的扮猪吃老虎,做局想害我?我若是动了恻隐之心,过去看他,等着我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一个看过原文的人,我怎么可能上当呢?

所以,你尽管磕头好了,不把脑袋磕出血来,都不够告慰小桀在天之灵的。

高桀不为所动,静静而立,眯眼看着汁香演。

汁香心里就有些慌了。她觉得今天的高桀有些反常,似乎变聪明了,不好骗了。可他主子赵曼汁已经计划好了,要做局把高桀‘肚子里的孩子’做掉——这样一来,高桀没了凭恃,那何免的母亲也就不会再支持他了。

再说,高桀不过就是一个屠户家的哥儿,没了孩子做依仗,就凭他的出身,又怎么可能是赵曼汁的对手。赵曼汁背后可是有整个赵氏家族撑腰。

最终,高桀还不是随便赵曼汁揉捏?

只能说,赵曼汁和汁香的算盘打得好,可惜,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高桀完全不上勾。

高桀当然不会上他们的当。

他不但不上当,他还给他的贴身婢童使眼色,对其中一人道:“你去告诉老夫人,就说我被汁香吓到了,动了胎气,很不舒服。让她赶快找郎中来给我看诊。”

哭喊声戛然而止。

汁香傻眼了,他怔愣又震惊地望着高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高桀身边的婢童立刻应声,飞快跑走。剩下两婢童连忙一左一右把高桀扶住,并恶狠狠地瞪着汁香警告:“满嘴喷粪的玩意,叫你胡诌,若是影响了何家传香火,看老夫人不剥了你的皮。”

汁香狠狠一抖,这才回过神。也意识到,若是等何老夫人赶到,他今天定然在劫难逃。于是,他把心一横,突然从地上猛地蹿起,一不做二不休朝着高桀的肚子狠狠撞去。

汁香闭着眼,此刻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声音,是今天出门前赵曼汁说过的话‘……听说你家里有个兄弟天资聪颖,我寻思着不如送他进赵家的私塾跟着少爷们习字算术,将来给赵家当个账房先生也是好的……’

汁香紧紧闭着眼,抿着唇,咬着后槽牙,绷得脖颈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此时汁香的脑袋眼看着就要顶上高桀的小腹,手也紧紧握成拳头,向上挥出……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快得扶着高桀的两个婢童都来不及反应,只吓得惊叫愤怒。

与之相比,反倒是高桀还能镇定自若,甚至在汁香撞过来的那一瞬便飞快甩开了两个搀扶他的婢童,向后跳去。

一切都是同时发生,形势急转直下。

婢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大喊:“夫人!”

高桀却在这时,突然抬眸向门外看去——

他看到,那回旋的廊道里,一行丽影匆匆而来。

为首那人,虽上了些年纪,却风韵犹存,且威严庄重,可不正是这何家的当家主母王氏么?

你可终于来了。

高桀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心安理得地把眼一闭,痛痛快快地向后倒去。

赵曼汁不是想演么?

那好,他奉陪就是。

只是,从现在起,这出戏的走向,得由他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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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版成稿于2023.10.27 凌晨3点左右。

第二版成稿于2023.10.27. 20:15

第三版成稿于2023.10.28.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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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一场大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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