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呸!”
鱼三又哭了。
高桀无奈又好笑,拍了把他鸟窝一样的脑袋,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就是给你洗头而已,又不会弄疼你?”
“……不是……”
鱼三拼命揉眼。
这几年,离他最近的一次洗澡的机会,也是拜高桀所赐。只不过,那桶水被放在门口,他够不到,可望而不可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洗过澡了,更别说洗头,更更别说是有人帮他洗头。他的头发早就像一团麻丝,擀毡成一缕一缕一团一团了。
他曾经幻想过自己可以自由的洗澡,想怎么洗就怎么洗。还幻想过自己跳到河里游泳,一个猛子扎到河底变成鱼。他甚至还幻想过溜进北山的汤泉别苑里享受温泉,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不嫌弃他脏也不嫌弃他臭,愿意亲手为他舀水洗头。
鱼三拼命揉眼,拼命摇头,拼命说‘不’。他自己都没说清楚的话,高桀竟然听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高桀心里可怜他,又顾及他的自尊心不表现出来,只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怕疼。那你也别哭了。咱们都是肉眼凡胎,这双眼照你这么揉下去明早起来就肿成桃了。”
“哦。”
鱼三哼唧一声,慢慢放下双手。
高桀却盯着他的双手眼瞳微凝。只因那双手上布满冻疮,指骨变形。
这孩子……
高桀并未多言,只又拍他一下:“低头。”
鱼三乖乖低下头。
温凉的水轻轻浇在头上,冲走一层又一层汗与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托着手心里清香的木槿叶汁轻柔地抚上鱼三的头皮,不轻不重地抓揉。
泥水顺着鱼三的鬓角流下来,洗了两遍之后,他的头上才开始出现泡沫。有一小团泡沫顺着鱼三的侧脸滑落到他嘴角,鱼三伸出舌头想舔,被高桀喝止:“不能吃。”
“可是很香。”鱼三说。
“香也不能吃。”
高桀边感慨小崽子真是没见过世面,以后得好好带他认识认识这个繁华的世界,一边飞快舀水把他满头的泡沫都冲掉了。
鱼三的头发洗干净了,但还有很多打结的发丝无法理顺,高桀叹了口气,道:“今天先这样擦干,明天早起,再给你把这些打结的疙瘩剪掉。”
鱼三没说话,耳朵却动了动。他在听门外冯氏与高莽闲聊。
烛火忽悠,照在洗干净的鱼三身上。
高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原来泥猴一样的狗娃子已经被他给洗白白,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孩子长得……
高桀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才更贴切。
总之,他小小年纪已经能从五官中看出将来疯批反派的野痞特征了。尤其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又凶又亮。那眼底沉积着的,是深不见底的怨与恨。就像是一片沼泽,一但有人陷入,注定万劫不复。
常年不见光,鱼三的皮很白。
他不爱笑,常年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很瘦。
他斜眼看人时,眼神异常凶狠,又冷酷、又锋利、又羸弱,这几种既矛盾又冲突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时,形成的是一种非常稀有的奇异气质。
高桀只看了一眼,便震撼非常。
心中不由浮现一句话‘此子注定非池中物。’
这时,鱼三突然‘哼’了一声。高桀一看,竟然是寸月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冯氏。
鱼三似乎对冯氏非常戒备,她一进来,小家伙的身体便绷紧了。
高桀又无奈地摇摇头,他明白鱼三这是听见了刚刚冯氏和高莽在院子里说的话,心中忌惮上了。其实,那些话不过是冯氏和高莽的玩笑话而已。
冯氏听说高桀要认鱼三做干儿子,笑着打趣:“这下好了,二嫁的婆家还没影儿呢,倒先捡个拖油瓶回来。”
高莽也笑,说:“可不是,我儿子九岁,他儿子也九岁,像话吗?”
冯氏被逗得大笑。
这一天,家里难得轻松了片刻。
可‘拖油瓶’这三个字依旧刺疼了鱼三的耳朵。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就暗暗定下决心,这辈子绝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他要争气,要活出个人样儿来。
冯氏一进门,立刻发现鱼三瞪着自己,她还愣了下。
之后,她便笑着问高桀:“这是怎么了?干嘛瞪我呀?”
高桀知道鱼三心思,但没直说,只道:“他就是这么看人,以前在柴房里关的时间太久了。”
“哦。倒也是,估计怕生呢。”冯氏把药递给高桀,又嘱咐道:“别都用完,给你爹剩点。他容易受伤,总要用的。”
高桀应了一声,说:“娘,您去睡吧,这里有我和寸月就行。我们一会儿收拾完他背上这块血布,也要睡了。”
“也好。”
冯氏走到门口,像想起了什么,扭身冲高桀招手:“你来。”
高桀猜到母亲应是有话不方便在这儿说,大概是关于鱼三的话题,便放下手里的布和热水盆,走了出去。
丑时正刻,月已高升。
月光洒满小院,高桀跟着母亲走到了屋后的菜园。
冯氏悄声问:“这孩子的户口很难办。他一天天长大,留在咱们家里早晚出事。”
高桀早想过这个问题,自然也早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安慰母亲,道:“我会带他去北疆。那边没人认识他。”
“也好。”
冯氏刚松了一口气,又担心起别的,忙问:“听你爹说,小文也要去?”
高桀点点头,说:“其实如果按我的意思小文不去学雕版也没什么——”
“那怎么行?”冯氏连忙打断,“他不学雕版他将来靠什么吃饭?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养不起吃闲饭的。我也不想再让他像你爹一样做这宰杀生意了。我已经和你爹说好了,下个月开始就只养猪不杀猪了。为你哥和你,还有小文积点功德。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我的三个孩子一生顺遂。”
“娘……”
高桀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过,高屠户能金盆洗手不再杀生也是好事。
看来,这两天的经历对他爹、他娘的冲击都不小。
高桀能感觉到高家要有大变化。
至于高文,高桀说:“我的意思是,小文不学雕版,也可以读书识字,将来就算考不上状元,做账房先生也不错。”
冯氏叹口气道:“当初我和你爹送他去书局学雕版,就是希望他能借机识些字。但听庄义说,他识字慢,木工倒学得快。唉,娘不强求这些,随他去吧。”
高桀点点头,更加明白昨晚高屠户去找裘东家时的良苦用心了。
母子俩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各自回屋。
高桀回来时,寸月已把鱼三背上的那块血布给揭了下来。血布之下,有块栗子大小的皮在热水的浸润下发了白。
这是死皮,得处理。但今天太晚了,只能等到天亮再去找郎中。
高桀先给鱼三上了药,又用干净的白布从鱼三双侧腋窝下绕过再绕过脖子,包扎出个‘X’形。
鱼三就乖乖坐着,任凭高桀施为,只瞪着他那双又凶又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高桀,一下也舍不得眨。
寸月见鱼三这样,就打趣他,道:“臭小子,怎么地,从来没见过我们主子这么好看的人吧?”
鱼三没理他,只那双视线粘在高桀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断开,高桀走哪儿他就盯到哪。
寸月见自己被个小崽子无视了,心有不满,立刻故意挤兑他,说:“看什么看?马上要睡觉了,再看你也不能跟主子睡一张炕。”
“为什么?”
鱼三想挨着高桀。
这人对他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那些死去的家人,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寸月刚要说——
高桀就拿了条布巾兜头盖脸地裹住了鱼三瘦小的身躯,将他打横抱到炕上。
鱼三立刻掀开脸上的布巾,回头冲寸月露出了一个笑。
这是他来到高家后的第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里,充满了炫耀和嘲弄。
寸月傻眼:“……”
片刻后,他见高桀也爬上了炕,连忙指着自己问:“主子,我睡哪儿啊?”
“废什么话,上来。”
寸月‘嘿嘿’一声,立刻蹬掉鞋子,也爬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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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不想叫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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