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二十六年,初夏。
煜王府。
夏日暖阳倾洒,透过层层叠叠青翠欲滴的葡萄藤落到被遮掩的秋千椅上。
秋千椅上躺着一人,少年脸上覆着一本半打开的书籍,书籍封面是用工笔写作的《大珉律法》。
他双手枕在脑袋下面,青丝倾泻半空中,微风拂过,红色发带飞扬。殷红色金丝祥云束腰凝衣勾勒出他清瘦的腰肢,微微露出的脖颈,能窥见其人白皙柔软的肌肤。呼吸声轻巧,像是陷入了熟睡。
一只长毛玳瑁小猫窝在他颈间,喉咙里发出舒坦的呼噜声,整个场景看着惬意又温馨。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也没将熟睡的人惊醒,一只大手伸过来,睡着的小猫警惕的睁开眼,然而在瞧见来人时绷紧的身子又软了下去,甚至还黏糊糊的“喵”了一声,像是在同他打招呼。
“小声着些。”
薛时堰拧眉低声道,将眨巴着大眼睛似乎还没明白过来的小猫提溜起来放到地上。
轻轻拿开盖在少年脸上的书籍,入眼便是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芙蓉面,少年面白唇红,琼鼻秀眉,因为熟睡,脸颊还微微泛着粉。
幽深的黑瞳落在少年脸上深深看了许久后,薛时堰才收回目光,手上熟练的将人捞起抱在怀中,准备带人回屋里睡。
然而才刚走两步,怀中之人却忽然有了动作,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
“唔—”
谢欢迷茫的眨了眨猫眼,因着刚醒,眼里还沁着潋滟水光。
他直勾勾的看着薛时堰俊朗的脸庞,一时有些没明白状况,呆呆道:“薛时堰?”
“嗯。”
并没有将谢欢放下,薛时堰面色淡定的抱着他继续往前走。
成年后的薛时堰比谢欢高了半个头,身高腿长,面目轮廓硬朗,剑眉星目,高鼻薄唇,是谢欢很羡慕的传统美男长相。
力气也比谢欢大上许多,至少被薛时堰公主抱时,他没感受到一点颠簸。
“你修堤坝回来啦?”谢欢拍了拍他的脖子,不满道:“快把我放下来,我好歹是个男人,你随随便便的公主抱,让府里的人看见了我面子往哪儿搁!”
也不知道何时起薛时堰养成了动不动就公主抱的习惯,每次被抱谢欢都要表达一次不满,但是却从没被薛时堰记住过。
放在细腰上的手紧了紧,薛时堰停下脚步,依言将谢欢放了下来,解释自己抱他的缘由:“天热,别在外头睡。”
“可以直接叫醒我呀!”谢欢被放下来后,原地跳了跳,待感觉身体感官回归,脑子回笼,才总算意识到薛时堰是真的回来了。
猫眼一眯,就要找人算账。
“好啊,你居然都不提前告诉我!”谢欢走上前踮着脚,强行揽过薛时堰的肩头,乐呵呵的说:“人瞧着黑了些,但是也健壮了不少,倒是愈发有男子气概了。”
一年前,薛时堰府邸刚建成,还没正经住上几天就被景祐帝派去邕州治水,顺道修建堤坝。
上个月二人通信时,薛时堰没说他这个月就要回来,所以猛然看见薛时堰无声无息的回来,谢欢很是惊讶。
“你去宫里述职了吗?”他歪头问道。
“嗯。”薛时堰不动声色的将背往下低了些,让谢欢揽的轻松点,“上午便到了京中,见过父皇。”
“那便好。”
“不对?”谢欢眯了眯眼,忽然道:“怎地你回来了,府里之人都不知道?他们竟是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薛时堰面不改色,陈述道:“此次归京我并未让人提前带消息回府中。”
“好吧。”谢欢嘟囔道。
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于薛时堰竟然没将要回来的事情告诉自己,但是谢欢还是很大度的原谅了这个兄弟,毕竟满打满算他们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还是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同人置气了。
两人并肩坐回秋千椅上,谢欢用脚在地上一蹬,秋千微微晃动起来,原本还待在地下外头看着二人的小猫“喵”的叫了一声后,仓皇逃窜去了。
看着谢欢脸上的笑意,薛时堰敛目问道:“明日你便要去参加殿试了,心中可有把握?”
“要不说你回来得合适,”谢欢挑眉,打趣道:“明儿个你兄弟就是大珉最年轻的状元郎了,错过了以后可就难见着了。”
谢欢这话说得像是开玩笑,但实则他心里却已然有了八分把握。
自薛时堰十六岁后,谢欢和贺疏朗的伴读生涯也总算是结束了。
各自归家后没多久贺疏朗就被贺将军带去了战场,而谢欢则入了国子监继续读书。
跟随薛时堰一同享受皇家十年的精英教育,加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阴间读书时间,谢欢自问不会比国子监的学子差。
入学后果真如他所想,每次学院考试他成绩总是在最前头,毫无意外自信心膨胀的谢欢选择了在18岁这一年参加会试。
今年会试刚过,谢欢成功考中,并且是夺得第一乃是会元。至于殿试,谢欢更是不担心,景祐帝于他而言算得上半个熟人,比起其他考生来说,他没那么紧张,只要不是脑子抽风在金銮殿上胡说,总归名次不会太差。
“呵。”薛时堰看着他翘着小尾巴的得意模样,很给面子的附和道:“那我当真回来得巧,明日你若真是状元郎,我许诺送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谢欢无所谓的撅撅嘴,兴致不高道:“你府里的东西哪件我没瞧过。”
自煜王府府邸建立初始,谢欢就经常过来串门,偶尔还同薛时堰一起查验府中的格局物件摆放。他们现下坐着的,能够容纳一名成年男子躺睡的秋千椅,便是谢欢找人特意找人定制的。
原先谢府离国子监太远,谢欢不愿每日起早贪黑的把时间浪费在赶路上,于是便在外头租了个小院。
而煜王府的选址却离国子监要近上许多,所以薛时堰当时提出让谢欢住在煜王府的建议,谢欢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并且马不停蹄将小院里的东西搬到了煜王府。
当时薛时堰受命前去邕州时,还特意交代了府里的管家一切吃穿用度盯着谢欢来,俨然将谢欢当做了府里的二主人一般。
薛时堰离开了一整年,可以说现在他对王府还比不上谢欢来得熟悉。
“你不是想去刑部。”薛时堰淡淡开口道。
乍听到这句话,谢欢心中一惊,眼神躲闪道:“你、怎么知道?”
他有表现得很明显吗?
薛时堰没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看着谢欢轻笑出声。
“哦,对了!”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谢欢懊恼道:“方才你肯定瞧见我在看律法了。”
殿试前还在看《大珉律法》,不是想进刑部还能是干嘛。
“说话便说话,打自己作甚?”薛时堰伸手在他额上点了点,看着谢欢的眼睛,轻声道:“谢欢,明日即便不是状元也没关系,日后我自会帮你入刑部。”
“哼哼。”谢欢别开脸,拨开他的手,臭屁道:“用不着你,我自己也有本事进去。”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今日你回来我还没给你接风洗尘呢!”
谢欢拉着薛时堰的袖子风风火火的往外头,“你且先去丰宁院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我去找管家让他做些好酒好菜,咱们好好吃上一顿。”
薛时堰任由谢欢拉着他上前,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
当然王府管家这个位置并不是摆着吃干饭用,早在薛时堰回府的时候王管家就已经差人来准备好了一切,不过当时薛时堰心头挂记着谢欢,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回自己的丰宁院,而是来了隔壁谢欢的报春院。
待洗完澡,换好轻便的衣裳,甫一开门便瞧见谢欢笑吟吟的脸。
“瞧瞧,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什么。”谢欢移开身子,露出身后石桌上的佳肴,道:“酒今夜就不喝了,待明日我高中参加琼林宴回来,咱们在一同把酒言欢。”
薛时堰自然不会不同意。
夏日谢欢不爱在膳厅吃饭,王府里的丫鬟们早已习惯了,将冰盆搬来放到二人旁边,取来冰镇的酸梅汤为二人斟上。
“王爷,”王管家笑呵呵的站在一旁,谄媚道:“谢公子为了给您备上这些菜颇费了些心思,您可要好好尝尝。”
谢欢:?
他疑惑的看向王管家,没明白怎么就费心思。
现在只是提一嘴的事儿,就能算是费心思了?
“你们先下去吧。”视线落在谢欢身上,薛时堰吩咐道。
“是。”
王管家躬身退下,几名丫鬟跟在身后。
比起被人伺候着吃饭,谢欢也比较喜欢自己动手,跟薛时堰独处时,二人也自在些。
一顿饭从夕阳半斜,吃到明月高悬,王府灯笼挂上屋檐、枝头,丰宁院中亮如白昼。
全程都是谢欢叽叽喳喳的说着一年来发生的事,类似于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现在一回家中,就听见母亲骂三哥,那架势我见了都害怕。”
“我爹真是人越老心越渣,今年才过多久,他又抬了房小妾进门,我娘现在都不稀得搭理他了。”
“哎,清霜姐也不知道到底去哪儿了,听说三哥和清潇弟弟找了好久也没有消息。”
“薛时堰,你在邕州过得好不好啊!哎哟,你手上的茧都厚了,摸着扎手。”……
分明没有酒,谢欢却好似喝醉了一般,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信纸能写的东西有限,每次谢欢都觉得自己还没写上两句话,信纸就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薛时堰,你在邕州没人欺负你吧?”谢欢眉目拢着,担忧的看向薛时堰。
在他心里薛时堰还是小时候那个可能会被人霸凌的小孩儿,虽然论长相身高来说,应当没人能欺负他,但前世也不发有身强体壮但其实心里脆弱的人。
谢欢心里总是挂念着薛时堰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
薛时堰摇了摇头,目光柔和的看着谢欢,低声道:“没人欺负我。”
眼看着谢欢不信任的睨了自己一眼,薛时堰心下发笑,摊开手任由谢欢翻来覆去的检查身上的伤口。
时光静静流淌,一年未见的隔阂却好似并未在二人之间留下任何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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