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道,“第三,跟沿途各个郡县予以警告,谁要是敢卡着不给或者动手脚,就…就克扣俸禄,以充军饷!”
赵清容显然被这过于直白甚至有点“俗”的措辞震了一下,但良好的修养让他立刻收敛了神色。
深深躬身:“陛下圣明,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
一旁的冯虔,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没有过多注意盛星摇的用词,只是微微垂眸。
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仿佛在细细品味皇帝方才的每一个字。
只有那负在身后、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
东北粮草缺急一事早已被他亲手压下,相关奏折也早已化为灰烬,沿途官员无一不被牢牢封口。
这赵清容……究竟是从何处得知?又是如何绕过他的耳目,将消息直抵天听?
片刻的死寂后,冯虔抬起眼,脸上竟缓缓漾开一丝近乎欣慰的笑容。
他上前半步,动作舒缓而庄重,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半分勉强。
“陛下英明决断,老臣……钦佩之至。”
他先是对御座方向微一颔首,随即目光转向赵清容,眼神深沉难辨,语气竟显得十分恳切。
“粮草乃军国大事,关乎边境安稳,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赵中令,足见信任与倚重。赵中令年少有为,清廉刚正,确是上佳之选。若有需老夫协调相助之处,中令尽管开口,老夫定当竭尽绵薄,助中令早日为陛下分忧,解我东北将士燃眉之急。”
他这番话听起来无比顾全大局,甚至主动提出协助。
但字字句句都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更高的“协调辅助”之位。
同时也在暗暗地提醒盛星摇和赵清容。
此事千头万绪,绝非一个中书令能轻易搞定,最终可能仍需倚仗他这位丞相的势力网络。
那“年少有为”四字,细细品来,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的敲打。
但至少表面上是全然的赞同与支持,让盛星摇抓不到任何错处。
不知怎的,她反而觉得比看到他明显生气更让人心里发毛。
“丞相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盛星摇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若无其他要事,便先跪安吧。”
“老臣告退。”冯虔转身,走出崇德殿。
盛星摇松了口气。
内心腹诽“不愧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哪怕是原主也会不自觉地警惕,甚至会紧绷。
不过到底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君权与相权之争吗?”
盛星摇纳闷中……
“陛下今日格外活泼,言语间也格外跳脱直白,难道大病一场会更改一个人的性格吗?”
赵清容垂眸立于御阶之下,心中不解,思绪翻涌。
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恰好落在他紧抿的薄唇上,那唇线因着心中的疑虑而绷得有些紧。
“赵卿,你在想什么?”
盛星摇眼眸亮亮地看着赵清容,声音里带着往日没有的鲜活气。
这声呼唤让赵清容倏然回神。
他立刻收敛心神,下意识地躬身请罪。
“微臣失仪,冒犯天威。”
“害,无碍,这有什么的。”
盛星摇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跳脱,与往日帝王威仪大相径庭,盛星摇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急忙找补。
“咳…朕是说朕这一病想通了许多,与其终日端坐如同菩萨一般,不如开朗些。”
听闻此言,赵清容姿态恭谨地应。
“陛下圣明,龙体安康乃社稷之福,臣,谨记陛下教诲。”
“好了,朕也没什么事了,赵卿先去忙吧,有什么事再禀告朕。”
目送赵清容离开,盛星摇彻底瘫在龙椅上。
“我去,当个皇帝那么累啊,还有这衣服,怎么这么多层,闷死我了!”
盛星摇随即扯了扯衣领,却不小心牵动了右臂的伤,又呲牙咧嘴了一番。
李观澜搬来了这几天堆积的奏折,盛星摇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一看,落款是吏部尚书邹垣。
她本打算快速浏览,结果目光一陷进去,就差点没拔出来。
这奏折开篇便是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歌功颂德,从太祖皇帝开国的英明神武,一路歌颂到当今陛下的“龙姿凤章、天纵圣明”,辞藻华丽,骈四俪六,几乎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用了个遍,仿佛不如此铺垫便不足以表达其忠心万一。
好不容易熬过了马屁部分,正文却更让人头疼。
邹垣要禀报的似乎是一件关于某地某官员考绩评等的寻常事务,但他却事无巨细。
从该官员的籍贯、师承、哪一年中的进士、在何地任何职时得过几次“优评”,到其辖地近年来的人口增长、赋税缴纳、甚至审理过哪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他就像个老学究,生怕皇帝不了解背景,将前因后果、旁枝末节都堆砌其中。
一件简单的事情,被他写得迂回曲折,层层叠叠。
盛星摇皱着眉头逐字看。
“仰惟陛下承乾御极,德被寰宇,光耀九垓,臣每思天恩,惶悚无地。兹有淮西道清州府同知王佑安者,乃景隆十二年壬辰科三甲进士及第,祖籍陇西,师从大儒……其于清州任上三载,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去岁辖内清平县报增丁口一百……”
盛星摇看得眼皮直打架,感觉脑仁都在发胀。
她终于体会到原主的辛苦了,每天都要从这么多又臭又长的折子里提取有效信息,简直是一种精神折磨。
她啪地一声合上奏折,揉着额角,忍不住吐槽:“这吏部尚书是写奏折还是写人物传记啊?能不能有个重点!说人话不行吗?!”
李观澜在旁边忍俊不禁。
“李观澜!你来替朕执笔。”盛星摇开口吩咐道。
“是。”李观澜走近御案,执笔。
“就写卿之奏牍,读之难耐,不知所云,本末倒置,需简明概要,要不然就打回去再重写!”
李观澜听着盛星摇的口述眼皮直跳。
但他不敢拖延,按照盛星摇说的,一字不落地写在奏折上。
“另外,告诉邹垣,朕的批复,让他好好看看,仔细琢磨。朕,等着他的‘新’折子。”
“是。”
就这样,盛星摇批了一下午折子,看地眼冒金星,前几本还有耐心批注,到了后面,直接打了回去。
“这本,打回去重写!”
“是。”
“还有这本也是!还户部侍郎呢,折子都不会写,简单点不行吗?”
……
直到酉时(下午五点),才勉强批完,盛星摇累地在龙椅上直喘气。
恍惚间,脑中一闪,她好似看见了“她”在上物理课,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还没来得及细想,不满的声音便从肚子里传了出来。
“咕噜…咕噜…”
盛星摇隔着龙袍揉了揉干瘪的肚子。
“李观澜,朕饿了。” 她有气无力地喊道。
“奴才这就传膳。”
很快,晚膳被太监宫女们流水般地送了上来。
足足有几十道菜,铺满了旁边的餐桌,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盛星摇被宫人扶着在餐桌主位坐下,眼睛瞬间就亮了。
“哇塞!满汉全席现场版!”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盛星摇没办法直接来吃,她不想被李观澜和奴才们用一种“陛下您是不是中邪了”的眼神注视。
她硬生生忍住扑过去的冲动。
试毒太监一丝不苟地完成流程后,李观澜为她布菜。
因为盛星摇右臂的伤尚未痊愈,需要侍候用餐。
李观澜便自然地伸手,想要接过盛星摇手中的金筷。
“朕自己来。”
盛星摇左手轻挥,示意李观澜退到一边。
右手则慢慢拿起筷子,试了试,很好,没有牵动伤口。
不过……好重。
“纯金的?这得多少钱?吃饭锻炼臂力是吧?”
目光扫过那些精美得如同艺术品的菜肴。
她先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看起来最像红烧肉的肉放进嘴里。
“嗯???甜的???为什么是甜的?!还有股酒味!”
她努力维持表情管理,细嚼慢咽,然后又尝了一口看起来清炒的蔬菜。
“呸!没味!油好像也不多…盐舍不得放吗?哦对,古代提纯技术不行,调味料匮乏…”
“想念辣椒,想念孜然,想念火锅烧烤麻辣烫啊啊啊!”
盛星摇在内心绝望呼喊。
她吃得非常“守规矩”,动作甚至有点刻意模仿电视剧里的仪态,缓慢而僵硬。
每一口都仿佛带着对现代美食的深切怀念。
“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啊,连顿合胃口的饭都吃不上!批折子累死,吃饭郁闷死!还有这些破规矩……”
但她不敢抱怨,只能内心疯狂刷弹幕。
表面上依旧是一派威严,默默地、规矩地吃着这顿“寂寞”的御膳。
不过她不知道,这也是她在古代帝制生活中为数不多清闲的时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