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是有什么要事吗?殿下还睡着,怕一时不能醒。”
“朕来看看他。”
枫亦与绿绡见他就那么坐在榻边,一时哑口无言,气氛沉重,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陛下可用早膳了?奴婢去安排?”
“不用,朕等他醒了陪他一起用。”楚庭泰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朕也不知他近来口味是否有变,带了几道他从前爱吃的,又添了几道新菜,你带人随绿缛去收拾吧,待他醒了再用。”
枫亦与绿绡对视一眼,枫亦轻声道。
“陛下好意,属下代宸王谢过陛下。只是现如今,宸王殿下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晚,已经许久不用早膳了。”
“……朕等他醒。”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安睡的楚添辛忽然微微蹙眉,嘴唇张张合合,声音嘶哑。
“水……”
“快。”枫亦扶起他,接过绿绡送来的温水,一小勺一小勺喂给他,喂了两三勺,楚添辛忽就又睡着了,未来得及咽下的水漫出来,他亦全然无知。
“快,拿药。”
“唔……”
楚添辛紧皱着眉,无力挣扎,只能任他们把药强灌进去,眼角润湿,呼吸错乱,神色痛苦。
楚庭泰不忍心再看,扭头闭目,心上被狠狠割了一刀。
“每日都这么喂?”
哪里算得上喂?根本就是折磨。
枫亦垂首:“陛下容禀,殿下如今自己喝不下,也就这时候,半睡半醒,能喂进去一碗。好歹汤药吊着,能多熬几日……殿下过得苦,该享享福再……属下失言,陛下息怒。”
楚庭泰猛然起身,大口喘气平复呼吸。
“陛下,”绿绡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殿下每每用过药,过不了多久就能醒,不如奴婢去热早膳?”
“去罢……别让他知道朕来过。”
“殿下醒了,可觉着好些吗?”
“好些……我还做梦了,梦见在太子府,生病了,阿嬷哄我吃药。”
枫亦赶紧道:“云敛刚奉命来看您,陛下记挂您呢。”
他吃力往后挪动自己,靠在软枕上,舒缓气息,望着窗外飞鸟。
“哥哥很忙吧。”
“陛下他……”
“陛下他很忙,很累,你好好服侍他,不用在我这。我想他好。云敛,你回去吧。
“哥哥心里记挂我,我知道。”
“殿下要不要用些早膳?陛下特意吩咐的。”
楚添辛神色黯淡:他已许久没有吃饭了,他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何时的事。
“摆上来,你们用罢……我只看着,心里也高兴。”
他看着那些哥哥特意为他准备的早膳,好像哥哥就在身边,心情也好了不少。
“我觉着好多了,绿绡,我想吃栗子。”
几人迟疑,以为他睡迷糊了:“殿下,您从前,是最不爱吃栗子的。”
他笑:“不知怎么,就是想尝尝。”
绿绡欢喜应下:“诶,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想吃水煮的,煮软一点。”
“是,奴婢知道。”
他靠在床头,忽然觉得栗子也不是那么难吃了,一时兴起,连着吃了好几个。
“呕……呕,咳咳……”
缓了好一阵,楚添辛摇头:“算了……”
绿绡低头难过得抹眼泪:“殿下吃什么吐什么,这样怎么能好呢?”
他失笑:“都知道我难受,还让我吃,你们呐,让我走得安生些罢。”
云敛才走,明河又来了。
明河替楚庭泰送来许多礼物与上等名贵药材,告知他楚庭泰很好,希望他好好养伤,来日再一起跑马打猎去。
“殿下看着脸色好多了,”明河看着他笑,说些假话哄他,“您可得好好喝药,保重身子,陛下过几日要来看您呢。”
楚添辛眼睛一亮:“真的吗?”随即又低下头,又害羞又心疼,“哥哥忙,你们多劝劝他,别想我。”
“就算属下劝了,陛下又怎么会不想呢?陛下还说,您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吩咐属下,陛下什么都答应您。”
“……”
楚添辛低下头,不再说话。
几人立刻反应过来,楚添辛确确实实有想要的东西,不好意思开口,纷纷哄他,求他说出来。
“我想,上书请旨……”他犹犹豫豫,好似心虚,咬着嘴唇,低垂眼眉,不敢看他们。手指无措摸着锦匣,明黄刺目,仿佛在提醒他注意尊卑分寸,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
明河放轻声音,柔声道:“殿下想要什么?您说给属下,属下回去转告陛下。”
“……”
他咬咬下唇,手指有意无意按在锦匣边缘,厚实的绒缎陷下去一小块。
“我想,我……我能不能,去太子府的后院,坐一会儿?”
说到最后,他几乎忍不住眼泪。
几人闻言沉默。
楚添辛以为难办,亦自知所言过分,连忙打圆场,眼里尚有泪光就勉强笑着给明河递台阶:“我也只是说说。我病中多思,总想些有的没的,方才不过是胡说两句,你知道的,我,我有癔症,爱说疯话……你不要告诉他。”
“殿下。”
楚添辛的头低得不能更低,眼泪啪嗒啪嗒掉,像犯了错的孩子。
“殿下。”明河又道,俯身蹲在他眼前,擦去眼泪,“您别哭,陛下会同意的。殿下是临国功臣,是陛下最关心疼爱的人,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不可以也没关系,你不要让他为难。我不想哥哥为难。”
“属下明白。殿下好好保重,属下这就回去禀报。”
楚添辛心里希冀:如果哥哥允许就好了,这时候,石榴该成熟了,临死前,他还能吃上一口哥哥给他的石榴。
一觉睡醒,楚添辛发现明河已经回来了。
“真的?”
他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盯着明河。
“真的?”
好像是不敢信,他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的,满怀期待。
“是,陛下说,您何时想去,都行。”
“那太子呢?”
“近日繁忙,太子在东宫居住,不会打扰您。陛下的意思,您若想回太子府小住几日亦可,属下来时,已安排了人去打扫您之前的院子。”
楚添辛慌了,连连摇头:“我不要,你快让他们回来,别给太子添乱。”
明河赶紧解释:“殿下莫担心,陛下允准,您……”
“让他们回来!”
“是,是,快去,让他们回宫。”
楚添辛靠着枫亦,坐在太子府后院檐下,眼泪在眼眶里反反复复。
“枫亦,我,我的眼睛是不是瞎掉了?”他红着眼眶,努力不让眼泪掉下,“为什么,哥哥给我种的石榴树,我……我一株也看不到了呀?”
枫亦痛苦地闭闭眼睛,眼睫抖落两分不忍,手轻轻遮在他眼前。
“殿下,您累了,睡一觉,明日我们再来。殿下的眼睛很好,等您身子好了,还能百步穿杨。”
谁知楚添辛笑着捉了他的手,扬头看着他笑。
“不许骗我啦,枫亦。你挪过来也没用,我小时候,同石榴树比高,划过好多刻痕呢。你可骗不了我。”
顿了顿,他又开口,安慰枫亦,也是安慰自己。
“没有,就没有了吧。
“有没有石榴树,太子府都是太子府。”
竹林取代了石榴树,灵动挺拔,同样的郁郁葱葱。
阳光穿过枝丫,洒在地上,光影斑驳,风一吹,竹影摇晃,光影随之变幻。
“其实,我很不应该过来的,这都不是哥哥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哥哥也不喜欢我去他的地方了。”
太子应该烦透了他吧?堂堂皇叔,痴缠他的父皇,弄出许多流言蜚语,让人看皇室笑话。临了了,还要给他的太子府添晦气。
……他一直都是这么晦气的人啊。
楚庭泰一直一直站在后面,看着他与枫亦说话。
听到楚添辛想念他种下的石榴树,只觉胸膛某处钻心的痛。
“枫亦,你觉不觉得,我是个肮脏下流的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属下当然不会。在属下心里,您就是最好的。”
楚添辛摇摇头:“骗人。我都,我都……”他红了脸,放轻了声音,“我都,爱上自己的亲哥哥了,我这种人……唉……”
楚庭泰第一次听见他叹气。
那样无忧无虑的孩子,也学会叹气了。
“枫亦,我死了,哥哥会不会伤心呀?”
“会,一定会,陛下心里,是有殿下的。”
“唉……”他又在叹气。
楚庭泰不喜欢他叹气,他一叹气,就好像秋风来了,要把他带走了。
“我不想哥哥伤心。我总是给他添乱,我太没用了。好不容易,去打仗,结果……枫亦,你说,哥哥会不会觉得我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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