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风雨

楚添辛终于好些,靠在凭几上问他们政事。

“闻虢,你回去同丞相,御史一起,在延阳殿偏殿,替朕审阅奏折,无有大事不必递交。这几日,朕总觉得乏力,心疲,你……”

闻虢与余烈俱惊,慌忙起身,连连拜倒。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正值鼎盛,臣实在惶恐。”

楚添辛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复摇摇头,苦笑一声。他庆幸闻虢余烈算本分,哪怕私底下也是低眉敛目,看不见他倏然湿润的眼眶。

这么多年,他忽然觉得累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皇位上还有什么意义。

“陛下歇一歇也好,过于勤政,于圣体无益。”余烈斟酌开口,悄悄给闻虢递眼色。

“不错,余廷尉说得有理,嗯……臣听说,访春苑有几个戏子乐师,模样俊俏,陛下过过眼?”

“呵呵,闻虢,你是越来越不正经。”楚添辛摇头笑,悲伤反而冲淡许多,也有了心情与他们玩笑,“不是说不瞎混了?朕的地方也敢打起主意来。”

余烈跟着笑:“闻太尉年纪愈发大,真是老不正经了,陛下跟前也混说。”

楚添辛奇道:“你又不怕他了?”

“臣问心无愧,为何怕他?”

“小心他恼羞成怒,再拿你做苦力。”话音未落,楚添辛自己就忍不住笑。

“陛下,访春苑教出来的知情识趣,谁人不喜?”闻虢毫不在意,反指指余烈,“您若赏他一个半个,有他乐的。”

“余烈不好这个,你别笑他。”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笑道:“如此说来,陛下喜欢。左右陛下歇着,这就传他们来如何?”

“……”

喜欢吗?

楚添辛不可避免地想到昨夜。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

他不喜欢男子,也不喜欢女子。

他只喜欢……

心情再次低沉,楚添辛烦躁甩甩头,甩走不该有的想法,嘱咐两句政事便让他们退下。

二人不明所以,依言退下,暗自盘算究竟哪句话不对,一转身,就见季庭泰已经进到天乾殿里,眼睛不躲不闪,看着楚添辛。

闻虢登时蹙眉:他早听闻季庭泰不规矩,但是楚添辛喜欢,季庭泰也确实有功,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楚添辛明说不见,季庭泰竟还敢放肆?

“天乾殿也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还不退下!”

楚添辛蹙眉不悦:“闻虢。”

闻虢一惊,赶紧告罪:“臣下失言。”

“下去。”说罢,他似幽怨瞪一眼季庭泰,话中却隐约带两分无奈宠溺,“你也是。”

“陛下。”

季庭泰扑通跪倒,仰脸看着他。

他不顾有外人在场,亦不在乎是否丢面子,他只知道他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不能轻易离开。

他在赌,赌楚添辛心里有他,赌他们的感情不是摆设。

“你!”谁知楚添辛刚说了一个字,脚下踉跄,手抚上额头,半弓身靠在枫亦身上,明显头痛未愈,又被气到发作了。

“陛下!”

几人同时惊呼,纷纷上前关切问候。

季庭泰吓了一跳,正欲起身去扶,便遭闻虢一怒甩袖:“区区君侯,安敢放肆!退下!”

他张张嘴,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楚添辛喘着粗气摆手,退了两步坐下:“你们,且去。他爱跪就跪,不必理会。”

随后便是来来往往的太医与侍女,忙忙碌碌,无人有时间也无人敢去看站在一边无所适从的季庭泰。

他……他把十六气成这个样子?十六不舒服,都是他害的?

等到他回过神,天乾殿已是死一般的沉寂。

次日,楚添辛仍恹恹的,闻虢竟真的在他晚膳时送来访春苑新教的几个戏子乐师。

楚添辛打个呵欠。

所以说,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戏子均擅舞剑,乐师皆精古琴,个个都是温柔小意,妩媚多情的款,一看就是照着季庭泰培养的。

楚添辛支着头,看矫揉造作的刀光剑影,缠绵多情的靡靡琴音,不由打个呵欠,摇摇头,直言不讳地评价:“俗物。”

不及那人万一。

自己怎么又在想他?

楚添辛心中不快,赌气似的,忘了太医嘱咐,猛灌几口酒。

兴昭侯府。

“侯爷,您快去太子府看看吧!”

一听与楚添辛有关,季庭泰当即从榻上爬起来,三两下穿好衣裳往外跑。

从枫亦口中,他渐渐得知来龙去脉。

好好的,楚添辛突然不顾劝阻要冒着风雨去太子府。

他们不敢拦,只能跟着,却被楚添辛赶出来。枫亦明河想去劝,进了祠堂就见楚添辛抱着他的牌位缩在角落,谁也不认。但凡近身就遭打,进祠堂就挨骂。

“侯爷,只能您去试试,兴许能劝得了。陛下情况不好,侯爷多费心。”

季庭泰不敢耽误,马不停蹄直奔太子府去。

“快,侯爷来了。”明河一震,立刻招呼人让路。

他步履匆匆,一刻不停:“烧水煎药,我把他带主院去。”

季庭泰来时,楚添辛一个人在祠堂里,已经哭了许久。祠堂黑如深林,唯案上两盏长明灯,发出莹莹幽光。

他不敢贸然惊扰,立在祠堂外寻找楚添辛的踪影,半晌才发现他躲在案下角落,周围还有纱帘遮挡,难怪总找不见。

正巧楚添辛有些哭累了,蜷缩在墙角昏昏睡去,他小心翼翼推开门,一上手才发现这孩子发烧了,额头直烫手,赶紧轻手轻脚把人抱起来。

黑暗中,季庭泰没注意他抱着什么,“哐当”一声,怀中牌位摔在地板,声响太大,吵醒了楚添辛。

“哥哥……”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季庭泰就落了泪:“哥哥,十六想你……他们欺负我……呜,十六又被欺负了,哥哥……”

季庭泰不敢应答,无颜见他:这个“他们”里,有他的一份。

楚添辛本就郁结于心,此时发烧,整个人没有半点精气神,懵懵懂懂,只知道哥哥来了,完全忘记他的所作所为,一个劲搂着他哭。

哭也哭不大声,如小兽呜咽,戳人心窝,疼得季庭泰心一抽一抽的。

他抱着楚添辛,只觉太轻太轻了,几日不见,楚添辛瘦了一大圈,有些骨头突出来,硌得他心疼。

“有坏人,哥哥,有坏人。”他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打转,努力不哭出来,认认真真地告状,“哥哥,有坏人。”

季庭泰不敢接话。

他就是那个坏人。

“别说了,十六,别说了……”

他乖乖闭嘴,偎在季庭泰怀中,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十六,不哭了好不好?”

楚添辛仰起脸,脸上有不正常的红,呼吸急促:“有坏人,哥哥,我怕。”

“不怕,不怕,没有坏人,哥哥在呢,没有坏人了,十六听话,乖乖睡觉。”

楚添辛动了动,往他怀里靠着躲着,使劲儿扯着他的衣袖挡住自己,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抓他。

季庭泰试图拿回衣袖。

“十六,别这样闷着。”

“不要不要!呜呜呜我不要,坏人来抓我了,呜呜呜呜哥哥,哥哥……”

因着生病难受,挣扎也没有明显效果,他仍被季庭泰抱在怀里。

“乖乖,好了好了,乖乖不哭,坏人看不见你,不会抓你的,乖乖不哭。”

季庭泰没办法,一松手,衣袖就被拽走,楚添辛使劲儿蒙着脸,仿佛这样就没人能看见他。

眼见他烧成这样,一刻不能延误,先把人抱回房间是正经。祠堂外,早有人举着伞盖和曲柄伞,一路护送。

不一会儿,季庭泰的衣袖就已完全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楚添辛的泪水。

季庭泰心痛又无奈,把人放在榻上也不敢撒手,怕他捂着闷坏了,遂取出绢帕,哄骗着逗他:“十六?乖乖,哥哥看不见你了,哥哥好想你,不挡着,让哥哥看看好不好?哥哥在呢,没有坏人。不信你看,这里没有别人了。”

楚添辛听见,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左看右看,正巧与季庭泰对视上,他眨眨眼睛,忽而傻笑,本就发烧的脸更红了。

“哥哥……”

“诶。在呢。”季庭泰险些没有止住泪。

多久没听楚添辛唤他哥哥了?季庭泰还以为再也没机会了。

他紧紧锦衾,把楚添辛牢牢实实抱住,头按在心口处,耳朵贴近心脏。

“乖,乖。哥哥在,睡吧。”

他低头,轻吻楚添辛的发丝。

好好睡吧,我陪你。

睡意朦胧中,楚添辛熟练环上季庭泰的脖子,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怕惊醒了他,季庭泰一直维持着坐在榻上抱着他的姿势,任别人喂水喂药,都不曾挪动。

楚添辛眼底一片乌青,他无法说服自己休息。

却说楚添辛难得好眠,一觉睡到次日正午,烧也退了,头也不疼了,精神都好了许多。最明显的,就是他一睁眼看见季庭泰,有力气躲了。

“谁让你来的!你走!”

说着,楚添辛猛一推他,季庭泰没来得及站稳,直接坐到地上。

“十六……”

“不许你喊!”

季庭泰嘴唇动了动:“陛下……”

推他一下,犹不解气,楚添辛开始朝他扔东西,枕头锦衾掉了一地。

“出去,出去!不许你在这里,不许你在这里!”

“十六!”季庭泰忍不了了,扑上去死死抱住他,声音带上哭腔,“哥哥错了,哥哥错了!乖,十六乖,不闹……哥哥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我哥哥死了,我哥哥不在了……”说到此处,楚添辛就忍不住哭,却还在推他,“你不是我哥哥,我不要你!”

他还要说什么,忽然神色痛苦,捂着头说不出话,不过几个呼吸,便重重栽在榻上。

“十六!十六!传太医!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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