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和妻子离开餐厅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
“如果是春季就好了，约瑟夫。”格蕾丝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才坐上马车。
他的话让约瑟夫想起了一件事——《伯克地绅名录》发行时间。
这本书与普通的文学作品不一样，因为现实里的人不可能永远像书本里的人一样存在。
每年都会有人死亡，也有人出生。
《伯克地绅名录》每年都会有所变动，原本存在的人可能会出现在已死的名单上，原本不存在的人也可能会被加进去。
如果比阿特丽斯·史密斯真的不是格斯特先生的妻子，那么她被家人送到疯人院又失踪的事，是一定会被察觉的。
他的家人会如何处理她失踪的事？
约瑟夫知道，格蕾丝并没有查到任何符合条件的寻人启事。
也就是说，史密斯家根本没有人愿意寻找比阿特丽斯。
在这种情况下，比阿特丽斯很有可能已经被当地治安官判定为“死亡”了。
可惜约瑟夫和格蕾丝根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一直等着新一版的《伯克地绅名录》发行。
最终，约瑟夫决定写信给自己并不熟悉的布鲁克·伯克爵士，希望他能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
不过约瑟夫和格蕾丝并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伯克家族身上。
他们还是要从他们筛选出的庞大名单里，试图自己找出比阿特丽斯的出身。
“很难想象会有人对自己的家人这么无情。”
旅馆里，约瑟夫对格蕾丝说道：“至少比阿特丽斯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总该有一个人关心着她吧？”
“如果她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已经去世了呢？”格蕾丝在马车上思索了一路，得出这个结论。
她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单人沙发里，弯着食指摩挲自己的上唇，“比阿特丽斯十七岁的时候认识格斯特先生，这一点毋庸置疑。我和她聊她十七岁的回忆时，她的神态很平静，这说明那段记忆里并没有让她迷惑的东西。”
“格斯特先生提起那段回忆的时候也很高兴。”约瑟夫说道：“那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段珍贵的经历。”
“可是这中间有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格蕾丝晃了晃手指，“比阿特丽斯每次偷跑出去骑马、打猎的前提是她的父母不在家，她的兄弟姐妹去哪了？没有人会对她的行为感到不满吗？”
贵族和乡绅家庭里，通常会有两到四个孩子，而且其中总是有一个继承人的角色，他们从小就比其他孩子稳重、克制，并且会约束其他孩子出格的行为。
但比阿特丽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阻拦。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另一个男人外出，并且还能隐瞒自己的父母很长一段时间。
这表明她和格斯特先生的关系有一定的隐蔽性——比如格斯特先生有待在她身边的理由。
在格蕾丝看来，如果格斯特先生从前是个穷小子的话，能让他有理由接近比阿特丽斯的职位只可能是马夫或者猎场管理员。
但无论如何，如果比阿特丽斯有兄弟姐妹，她的行为也不可能瞒住那么久。
格蕾丝和比阿特丽斯在茶室的那场闲聊里，比阿特丽斯透露的那些细节，代表着她至少有两年的时间，都在和格斯特先生偷偷外出。
而仆人们应该是不会轻易地告小姐的状的，比阿特丽斯的父母很可能是在比阿特丽斯和格斯特先生陷入热恋的时候，发现了异常。
而格斯特先生作为一个穷小子，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种。
一种是被强硬地解雇，另一种是被乡绅史密斯先生用金钱羞辱过后，主动离开。
格斯特先生后来跑到诺萨勒顿闯荡，极有可能就是为了变得富有，然后迎娶比阿特丽斯。
只可惜那个时候比阿特丽斯已经被她的父亲嫁给了别人。
“如果比阿特丽斯没有姐妹的话……”约瑟夫皱起眉头，“那么史密斯家的土地将由他的丈夫继承。”
“没错，那位抛弃妻子的先生完全可以再娶一个年轻姑娘……”格蕾丝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样的婚姻最可怕吗，约瑟夫？最可怕的婚姻不是两个人都唯利是图，而是一个人唯利是图，另一个人却坚信情谊无价。”
“比阿特丽斯也许并不爱她的丈夫，她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有一个丈夫，却从来没有忘记十七岁时陪她骑马、打猎的格斯特先生。”
约瑟夫从沙发后面握住妻子的肩膀，“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休息了。”
……
第二天下午，约瑟夫和格蕾丝来到了火车站。
他们决定先从只有一个女儿的乡绅家庭开始调查。
姓史密斯、只有一个女儿或者在二十多年前有其他夭折的孩子、乡绅、住在英国北方但并不在英格兰……
随着限制的条件越来越多，符合条件的乡绅家庭也越来越少，这为约瑟夫和格蕾丝的调查节省了不少时间。
约瑟夫和格蕾丝打算先去坎布里亚郡——目前离诺萨勒顿最近的一个姓史密斯的乡绅家。
而让格蕾丝决定去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是目前这个乡绅家族已经改姓罗伯茨了。
这非常符合格蕾丝和约瑟夫昨晚的推测。
乡绅罗伯茨对于一对公爵夫妇的到访感到荣幸，即便格蕾丝侦探的身份，也没能让他产生犹豫。
约瑟夫和格蕾丝在坎布里亚下车之后没多久，就有车夫自称是罗伯茨家的仆人，将两人接到了罗伯茨先生的住所。
正如格蕾丝所猜想的那样，罗伯茨先生近期娶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只有二十岁的罗伯茨夫人。
两人是在两个月前结婚的。
格蕾丝并不讨厌罗伯茨夫人，但她对已经五十岁的罗伯茨先生异常反感。
说实话，一个老男人娶一个年龄能当自己女儿的女人为妻，这种人本身就引人反感。
更别提格蕾丝在这座小庄园里并没有看到任何疑似“前任罗伯茨夫人”的画像，这在一个上流社会家庭中是很少见的。
好在现在的罗伯茨夫人是个单纯的年轻女人，在晚餐之前，她邀请格蕾丝到温室里去看她种植的鲜花。
格蕾丝当然愿意有机会和这位夫人单独谈谈。
“您和罗伯茨先生订婚的时候，一定也很忐忑吧！”格蕾丝知道这位年轻的罗伯茨夫人的出身不会太好，有可能只是普通的中产阶层。
不过鉴于格蕾丝自己的出身也不高，这种话听起来也就不那么像是一种嘲讽。
罗伯茨夫人点点头，“说实话，我一开始以为年长的男性会有点难以相处，不过现在我觉得这样也还不错，他会给我父亲般的宽容与爱戴。”
两人站在玻璃花房里，看着即将下山的太阳。
有一瞬间，格蕾丝觉得，罗伯茨夫人也许并不像她自己说得那样，满意于现在的生活。
至少以格蕾丝自己的角度考虑，她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和自己父亲同龄的男人的。
但在维多利亚时代，老夫少妻却并不少见。
女孩们自己的意愿通常不会被父亲纳入考虑的范围，从这一点来看，格蕾丝和约瑟夫是很幸运的。
“您见过从前的罗伯茨夫人吗？确切得说，她的名字叫做比阿特丽斯·史密斯。”
格蕾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罗伯茨夫人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我见过她，一位与众不同的夫人。她不幸罹患了歇斯底里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几个月前她死在了疯人院……邻居们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不能问家里的人，那会显得我像个嫉妒心强烈的女人。”
“真是太遗憾了，约瑟夫告诉我，他小的时候曾经见过她，那时候她还是史密斯小姐。”格蕾丝不动声色地解释着自己询问这些的原因。
随后她又说道：“真是太奇怪了，约瑟夫告诉过我，史密斯小姐是一位性格开朗的女士，这样的人怎么会得那种病呢？”
格蕾丝煞有介事地得出一个结论，“通常那种敏感又神经质的女士才会得歇斯底里症。”
“我不知道……”罗伯茨夫人迷茫地摇了摇头，“我母亲的女仆告诉我，她有一次看见她尖叫着在荒野里奔跑，庄园里所有的男仆都赶了过去，才把她带回了庄园。那之后没多久，她就被送到了三十英里外的贝茨疯人院。”
“罗伯茨先生一定也很难过吧！”格蕾丝睁着眼睛说瞎话。
一个爱妻子的丈夫才不会在妻子“死”后两个月就续娶下一位妻子。
“我想是的。”没想到罗伯茨夫人竟然真的给了肯定的回答，“他可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我觉得他非常在意她。”
“您不会觉得不高兴吗？”
“当然不。”罗伯茨夫人说道：“这至少证明他不是那种无情的人，不是吗？他不敢去看前妻的画像，也不愿意别人提起她，我想他应该是有点自责。不过我认为，比阿特丽斯的死应该怪疯人院的人没有做好护理。”
格蕾丝的眼中划过一抹暗光。
自责？
也许说成心虚更为恰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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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乡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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