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叫孙舟龄,家住农村,在镇子里上学,平时住校,只有节假日才回家。
在一个绝大多数学生只能靠高考改变命运的普通小镇上,对于那些愿意学习的高三生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读书更重要的。孙舟龄成绩不错,也能吃苦,升高三后两个星期放一天假,他通常四个星期才会回家一次,只是为了能多出一天复习的时间。
他比不得那些家住镇里的学生,衣食住行大多有父母操劳,即便每天回家也浪费不了多长时间。他从镇上回村里,先要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到车站,然后坐三个小时大巴车到乡里,最后还要舅舅骑摩托车接他回村。这样一来一回,七八个小时就没了。
孙舟龄舍不得这么些时间。
“这几天降温了,我要回家收拾些厚衣服带回学校。明天放假,今天放学早,六点半就下自习了。回乡里的最晚一班车七点半走,往常我骑车到车站还能再背二十分钟单词,可今天我去车站的半路先是遇见这个鬼娃……先是遇见你们,又被死人追,然后逃上车。这些时间算下来,怎么也不可能已经过了九个多小时!”
听完这些,葛曼青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波澜。曲又莲从“鬼娃”两个字冒出来的时候便脸色阴沉得要滴墨,仇人一样瞪着孙舟龄。新郎也是那时候身体忽然紧绷,表面像是被孙舟龄的话震惊到看向他,实则是在用余光提防木偶娃娃。
“这我知道,时间有问题。”葛曼青说。
“诶?”孙舟龄本以为这会是一个不得了的惊人发现,至少他发现这点的时候足够崩溃,“你、知道?”
“嗯。我下班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一上车时间却是四点零五,过了这么会儿了,时间也没变过。导航能用,屏幕没问题,只能是时间有问题。嗯……现在空间也有问题,这有点麻烦……你们两个出门的时候是几点?”
曲又莲暂且没有和孙舟龄计较,把闹腾的孩子按回怀里,说:“我十二点左右从医院出来的,车半路没电了,想找充电桩没找到,折腾了会儿,然后遇见你们,我感觉也就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
他们把目光转向新郎,新郎有些紧张:“我是四点从家出发去接亲的。”
葛曼青明白了:“哦,这是你的时间和空间。”
“怎么就是我的了?你别胡说!”
滴嘟滴嘟——
救护车的响笛突然响起,打断了新郎,刺眼的灯光迎面照过来,晃得车内几人赶紧挡住眼睛。葛曼青差点儿方向盘打偏,迎光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当即一脚刹车:“下车!快跑!”
幸亏她开得够慢,急刹之下除了新郎没人撞到前排椅背,要不然他们还得懵个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前方,救护车极速蛇形甩摆、迎面驶来,恰和婚车出现时如出一辙。
救护车轮胎和路面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呲啦声,不出半分钟已经漂移到婚车跟前,砰的将婚车撞出去几米。
几人刚逃进路边林子,听动静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却见救护车竟然拐个弯直奔树林里冲。
轰!
救护车接连撞断好几棵树,燃起火。
人跑散了,救护车独自燃烧,里面好像有奇怪的动静。月亮这时候从云层后头跑出来了,把枝干照得像是结了冰霜,稀稀拉拉几片叶子挂在树梢,风一吹就会掉。葛曼青这时候才有了实感,真的到北方了。
“喂,美女!开车的那个美女!”新郎的气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
葛曼青转头找了会儿,才看见新郎躲在某棵树后头,正紧张地朝她招手,一边还眼珠子溜溜地转,提防着四周。
“过来!快过来!”新郎急得手要招出残影。
眼看葛曼青踩着枯叶靠近,新郎急忙把人拉到树后头蹲下:“你看见了吧?那个女的带的孩子,是个鬼!”
话音刚落,新郎立马捂住嘴,谨慎地环顾四周,没看见曲又莲和木偶娃娃的身影,然后才敢继续说道:“但那女的大概是被鬼迷眼了,真以为那鬼娃娃是自己的孩子!还有那学生,也是个傻的,当着鬼娃娃的面一通乱嚎鬼喊说它是鬼,到现在没被咬死都算是撞大运!可怜给我当伴郎的兄弟,先被变成了人偶,又被鬼爪子挠得稀烂……说起来,那学生也不简单,竟然把司机的脑袋给扯下来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
他又环顾一圈,严肃道:“美女,我们俩合作。你们之前遇见的事情那女的刚跑上车就说了,原本我不信的,但是现在,再怎么离奇的事情我也不得不信。你能从死人手里逃出来肯定有本事,我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跟我联手,比你自己孤军作战强太多了!”
葛曼青不是很理解,但还是点点头:“好,待会儿我们再跟他们两个说一下。”
她以为在车上时他们四个已经自然达成合作关系了,不明白为什么新郎这时候还要揪住她单独讲一遍。
新郎瞪大眼睛:“你傻吗!”
说完,他惊觉自己声音有些大了,立马压下音量:“那女人被鬼迷眼,死活认定鬼娃娃是她亲儿子,护犊子护得跟个什么似的,跟她合作不就等于跟鬼绑一块儿了吗?你找死啊!再说那个学生,读书读傻了,蠢货一个,又瘦得跟麻秆似的,只知道哭和叫,带上他不纯属拖我们后腿吗?”
新郎抓住葛曼青的手:“美女,你是个聪明人,胆量也大,从你淡定得像看不出那孩子是鬼一样和那对母子相处我就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两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现在的情况太古怪、太危险,我们只能先保全自己,懂吗?”
保全自己。
有意思的观点。
保全的是你,还是我?
新郎身后一双沾血的腿一闪而过,葛曼青揉揉眼睛,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现在是你的时间和空间。”
“啊?”
不管新郎如何愣住,葛曼青拨开他的手,转身向救护车走去。
滴嘟、滴嘟。救护车又叫了两声,顶上的蓝光便灭了,车头扁得不成样子,火势也小了下去。
车厢里面的动静乒乒砰砰,忽然哐啷一声巨响,车门被暴力破开,几块黑影飞出来。
新郎本还想追过去问个清楚,可见状立马吓得跑远。
其实也没什么新奇的,飞出来的不过是几节棉花人偶的断肢,以及一个老熟人——赵峥钢掉在厚实的落叶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葛曼青刚才见这车眼熟,就料想赵峥钢应该在车上。本想的是经历了两场车祸,赵峥钢九成九要变成一滩肉块,可现在他竟然还能动,葛曼青震惊之余也松了口气,对他说:“你的手机还在我这儿。”
她私自扔了别人的东西,怎么也得交还到别人手里才行。
哐!
车箱里忽然又一声惊响,跳出来个人,趔趄几步,扶住最近的树干,“哇”地吐出来。
那是个女孩儿,半边身子染血,弓背散发,吐得天昏地暗、酒气熏天。
葛曼青捂住鼻子后退,赵峥钢这时候扭动几下,找到了支点,一个挺身站起来。
“你看、你看!就是这个死人!刚才追我的那个死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曲又莲藏在一棵树后边叫嚷。新郎不知什么时候跟她站在了一起,刚扶住树干站起来,看见赵峥钢又吓得腿一软瘫下去,吱哇乱叫,努力爬远。
火灭了,这凉夜更冷了。赵峥钢脖子断了,垂着脑袋,自顾自要往马路边走。葛曼青追上:“你的手机。”
赵峥钢不接,只向前走。
葛曼青瞧见他碎裂扭曲的手指和腕骨,不像是还能拿得住手机的样子,觉得可能是自己冒失了,于是将手机直接塞进他的工装口袋里:“手机我放你口袋里了,你的摩托车还在之前的林子里。”
一阵风吹来,赵峥钢垂挂的脑袋也随之轻晃两下。葛曼青觉得他大概是听见了,没再跟过去。
醉酒的女孩儿吐空了胃,身子一软,倒在草坪上,像是睡着了。她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单肩帆布包没有拉链,挂在小臂上,里面的方格线圈本掉出来一半。
夜里凉,这么躺着肯定要生病。葛曼青正要过去喊醒她,却看见救护车车厢里有一盏灯顽强地亮着,几节穿白大褂的棉花人偶身上沾血,破破烂烂、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其中一节上身还在蠕动。
车厢中间,另一本方格线圈本摊开,页角被鲜血浸湿一大块,纸上文字密密麻麻。
葛曼青跳进车里捡起本子,用人偶漏出来的棉花将未干的血液擦掉,顺便看了眼内容,都是些深奥复杂的文献笔记。
蓝粉色格纹的钱包也掉在一旁,里面没有现金,只有各种证件卡片,校园卡放在第一张,略有磨损。卡片照片上,女孩儿扎着简单利落的高马尾,额角碎发略长,黑框眼镜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学生气很重,像是刚入大学的本科生,下面几排字写着:
涂南理工大学 动物科学学院动物科学系博士研究生姜荆。
葛曼青顿时肃然起敬。
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的博士生!
这笔记本一定得给她收好!
葛曼青郑重地抱住笔记本,把快要爬下车的棉花人偶踢回车厢里,四处搜刮,找到一些干净的纱布和药品,跳下车,正好看见孙舟龄把姜荆背起来。乍一看,那月下剪影活像是一只四肢细长的大甲虫站立于林。
这大男孩儿也不知道刚才躲哪去了,葛曼青看了几圈都没找到他的影子,这会儿又忽然出现,走在全是干脆枯叶的草地上,竟然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真有够神出鬼没的。
孙舟龄朝葛曼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她喝多了,叫不醒。车头我看过了,司机也是人偶,脖子断了,身体也被压扁了。刚才车开成那样,应该是这个姐姐发现不对,在跟司机搏斗。”
葛曼青问:“之前婚车开成那样,也是你在跟司机搏斗?”
孙舟龄一僵:“……嗯。”
葛曼青点点头:“去大路上吧,看看车还能不能用。”
她经过孙舟龄身边,听见他忽然压低声音:“姐姐,不要信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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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路(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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