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沈娥按捺不住,心头一股冷气倏然窜上灵台,蹬腿站起来险些踩着脚下拖曳的喜袍。一时间身子麻僵,尾音微颤喊出声。
谢时浔看过来,狭长的眼尾微挑,唇边衔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夫人不信?”
她确实不信。
原主和谢时浔或许认识……但若原主和谢时浔是青梅竹马并且早有婚约,那她暴露真容年龄时,他又岂会认不出?至于如今是如何识得,沈娥不知。
几番思索清楚,沈娥指尖微紧,掀起眼帘隔桌看去,抿唇不言。
谢时浔隔着烛火影影绰绰,指尖抵着杯盏,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你若不信,大可问问。”
沈娥掩在喜袍长袖里的手指尖微紧,眼睫微闪,落下一片阴影。把心底叫嚣着的思绪尽数压下,继而静心问道:“你我关系若真像你所说,你一开始见到我真容时为何没认出?我又是为何落到杏花村,却不见你来寻?”
说着,沈娥语气渐重,眼底的神色沉下去,心底的疑虑愈发深。
“阿姊这是在怪我?”
出人意料的,对面的人既无恼怒气愤也无调笑冷语,反倒是语气熟稔的微挑眼尾道。
她一愣,对面的人立刻落下一句:“阿姊在我七岁时便与我立了婚书。”
听言,沈娥还没拾掇好的心情,当即碎成一地,越发惊诧起来。
谢时浔却像是没主意到,只提着茶壶为自己斟茶,手抬起杯盏置于唇前饮下,随后继续道:“十二岁那年,阿姊不知出了何事,离开我和父亲,甚至离开了我的故乡云安,从此不知所踪。而那一年,阿姊也不过堪堪十三岁。”
“如今七年过去……恕时浔眼拙,没及时认出阿姊,至于如今又是如何认出的?”谢时浔低笑一声,视线扫过沈娥挽好簪着金步遥的发髻,淡道,“不巧,今日阿姊所戴的那根兰花簪,正是我幼时为阿姊雕刻的。”
对面之人话落,她指尖颤着,心尖都抖起来。
信是不敢信的。
可若真是如此……怎么可能!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沈娥心下想着,面上却不显。只用手掩唇轻咳:“可今日替嫁,谢大人威胁之词尚能回响耳边,如今大人换上这个说法,实是有些过于牵强了。”
“无妨,今日是我冒犯了阿姊。”谢时浔无甚在意的接道,“可如今你我既成夫妻,此后我再向夫人解释便是!”
沈娥听言,眉心紧皱。深吸一口气,迅速理起心中的思绪。
她前世家境贫寒,父母生而不养。日常维持生计已经颇为艰难,莫遑论与人结亲。也没谈过恋爱,可她日常干着婚介所的工作,大大小小的撮合过上百对姻亲。无非是黑的说成白的,东的说成西的……这与人打交道,旁人都说凭借一个“信”字,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分?
想着,瞥眼又隔桌看了对面端坐着的人。
第一眼瞧见谢时浔时,她只是觉得这人生得极俊,一双狭长的凤眼微挑,眼尾下的红痣妖冶如魅。看着不像是霁月风光的翩翩君子,倒像是位沉沦于风月场所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富家子弟。虽毒舌了些,可品性想是不错。
再后来被他威逼利诱上了贼船,她逃不掉,心中埋着怨,瞅准了时机想要报复回去。最后被人抓到把柄败下阵来,也算是她意料之中……可现如今这扯出来的腌臜事,倒叫她头疼不已。
听谢时浔刚刚这话的语气,今日这“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之事,她是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由不得她做主。本想着“替嫁”一事,不过是那人用来羞辱报复她和苏家的手段,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此事若是真的,她或许还有些出路。往后能寻个退路捡条命来。
若是假的,那依照这黑心状元郎的做法,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她这条命也算是如履薄冰,不知何时就刀挂颈上。
“夫人想的如何了?”
忽的,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听起来悠悠远远的,让人心尖一跳。
沈娥顾不及想,倏然抬眸,就见对面的人正勾唇看她。
深绯色的喜袍被深夜烛火映衬,显得越发沉。金色的鹤纹微微流着金色光晕,显得穿着它的男子越发矜贵疏离。谢时浔竖了鎏金边红珠金冠,原本就有些妖冶的面容在此时全然暴露,五官锋利,仿若刀削斧刻。
“夫人,回神了。”
沈娥只觉后颈一凉,怔愣的神思聚集,就见方才对面坐着的人早已起身,落在她身后。大手亦如今日晨早放在她脖颈上,眼底是化不开的深色。
“啪!”
迎着婚房里昏暗的光,清脆的响声落地。不远处的棕木窗子贴着大大的“囍”字。此时深夜风大,窗子被吹得微开。
半晌,沈娥轻轻握了握依旧火辣辣的掌心,喉咙里无端有些干。眼神飘忽间,抿唇状作娇嗔不满道:“夫君用手摸人家后颈这习惯,乃是恶习,今后可得改了去!否则恐会被人看做登徒浪子,失了名声!”
如今嫁都嫁了,别管原主身份如何。她身上定然是有谢时浔想要的东西。
既如此,她也懒得装什么低三下四的入局人,平添肝火旺盛。
这条路是谢时浔为她选的,如今她收拾收拾坐稳这状元郎夫人又如何?
左不过最后成了弃子,再等她细细谋划就是了。
细细想着,不过多时沈娥便下了结论。面上松下来,看着对面的人眼底就越发嫌弃厌恶,可面上却是一副“为你好”的神情,心里别提多欢喜。
不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吗?那我猖狂些又如何,这么想哄便哄吧。
立着的谢时浔微微垂眸,看着被扇的有些火辣的手背。他自中了状元,这双手便再未做过活计,养的着实金贵了些,现在别人轻轻一扇,就红了一大片。
前世常年练散打,自问刚刚用了十成力的沈娥正笑着:“夫君怎么不回话?”
音色如春风细腻,清脆动听,亦柔如一汪温水,与那会唱曲儿的美娇娥一般,看起来知心柔弱得很。
谢时浔舌尖抵唇,笑了。
被气的。
“夫人教训的是,为夫改。”
不知为何,沈娥总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心中无端欢腾起来。微眯着眼,刚想抬眸去看看那人隐着怒火的眼神——
她还是看不到了。
还未抬眸,余光就瞥见一角绯色,再然后身侧的人便压下来,迎着烛光落下一片阴影。
苍兰香瞬间裹袭她的鼻息,不待她反应,一只手便从她的腰间插了过去,紧紧箍住。
沈娥的心蓦然地咯噔一下。
下一刻,她便立即惊呼出声。门外的小厮丫鬟听见动静,急忙涌到门口,想要推门进来。
“……公子,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是门外准备抬水的丫鬟,穿着鹅黄褂子在冷风里吹着,听见响声便急忙冲上来。身侧还跟着其它守门的丫鬟小厮。此时眼珠儿滴溜一转,有些迟疑道。
良久,丫鬟小厮们等的面面相觑,却还是没有动静。手覆上门把正要推门进去,里间一道清亮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无事,都退下。”
听见吩咐,丫鬟小厮们也不好做何感想,面面相觑间又都退了回去。只抬水的丫鬟敛眉藏下方才眼底的一丝期盼和愤懑,轻轻跺上一脚离远。
“呵。”沈娥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她赶忙直了背,丝毫不敢动弹。
“从前只知夫人舌灿莲花,却不知夫人的……牙口也不错。”谢时浔垂眸盯着此时在他怀里弱如鹌鹑的女子,又想到一刻钟前的事情,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底淬了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咳咳……应激反应应激反应。”沈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但眼依然不敢抬。
一刻钟前。
一只手倏然从沈娥的腰间插进来,旋即她惊呼一声天旋地转,便被谢时浔单手抱了起来。
一时间失重感来袭,眼前晃晃悠悠。沈娥原本还在愣神,渐渐神思回笼,立刻挣扎起来。
“谢时浔,放我下去!”
“夫人莫慌,夜深露重,我先将夫人抱置榻上,免得夫人受凉。”
绯色的喜袍层层叠叠,谢时浔喜袍的鹤纹还有她身上喜袍的牡丹刺绣,此刻相得益彰,看起来尤为相配。
沈娥心底一沉,脑中的线立刻断了。
“谢时浔,你/禽/兽!”
随即愈发激烈的挣扎起来。
烛火下人影重重,起起伏伏的叫人看不清。桌前高台上还点着高高的红烛,此时“噼里啪啦”一响,大片烛油落下来,在台上烛旁结成一串烛花。
谢时浔不言,只抱着她朝不远处的软榻走去。行进间,沈娥思绪混沌一片,如何挣扎也脱不开男人的怀抱,如此心一横,直接迎头撞了过去!
……不巧,没看准方位。
倒是没迎头撞上,就“哐当”一声,沈娥只觉得自己门牙颤颤巍巍的即将脱落,眼尾泛出泪,眼睛微眯,心底叫嚣道。
什么东西那么坚固,差点给她牙都崩坏了。
沈娥舌尖正抵着牙想,下一刻便觉得背后有些冷。原本浸在“什么东西那么坚固”的神思,此时渐渐回转。
宛如有了预兆,她微微抬起眸子,就撞入一双沉如暗夜,瞧着晦暗不明的狭长眸子。
她心尖一跳,似有所感掀了眼帘往上一抬——
谢时浔脑门上,结结实实被人磕了个牙齿印,甚至还有些在往外微微渗血……
谢时浔扬着眼尾,沈娥只觉腰间力度越发大,被箍得愈发紧。
苍兰香变重,她只要微微动弹,就能撞上那人近在咫尺的唇和鼻骨。
一时间,心跳动如擂鼓。
但谢时浔的声音很快落到她耳边。
“夫人的牙口,果真……惊世骇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为夫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