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帽间里,整齐悬挂的衣物此刻却让她心烦意乱。她胡乱地揉乱了自己的长发,最终自暴自弃般随手拽出一条连衣裙套上。
“浅浅?要下雨了,司机在楼下等着呢,别让芸姐他们等急了。”季瑾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催促。
“来了。”她抓起玄关备用的一把长柄伞,几乎同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宣告着又一场暴雨的降临。
江南宴的包厢里,暖黄的灯光流淌着。林芸正对着菜单和侍应生轻声细语地确认。效星楠独自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长腿随意交叠,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见她进来,他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又落回手机,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很好,江浅觉心想,这种互不相扰的冷漠,正合她意。
“哎呀,我们浅浅来啦!”林芸放下菜单,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带着一身熟悉的栀子花香。她亲昵地捧起江浅觉的脸,左右端详,“瞧瞧,两个月不见,更漂亮了!”
江浅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扫向效星楠对面那个空位,刚想走过去——
“来来来,坐这边!”林芸却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直接将她往效星楠旁边的座位带,“正好,跟星楠坐一块儿,你们年轻人有话说!”
“妈……”效星楠皱眉抬头,手机屏幕“咔哒”一声锁上。
“芸姐,让孩子们自己……”季瑾试图解围的话音未落,林芸已经利落地将江浅觉按在了效星楠身侧的椅子上,紧挨着扶手。
“都多大的人了还害羞什么?”林芸笑吟吟地,顺手将两人的骨碟和茶杯摆得挨在一起,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彼此的餐具,“星楠,傻坐着干嘛?给浅浅倒茶啊!”
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成冰。江浅觉身体僵硬,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人身上传来的、隔着薄薄衣料的温热体温。她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连同椅子一起,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半寸。一道微妙的、代表着抗拒的距离,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林芸和季瑾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季瑾轻咳一声,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浅觉,坐那么远干什么?往中间靠靠,夹菜方便。”
“就是,”林芸立刻帮腔,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星楠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都不知道照顾着点浅浅?”
效星楠下颌的线条倏地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沉默在包厢里蔓延了几秒,只有窗外越来越急的雨声。他终于动了,伸手,稳稳地拿过江浅觉面前那个白瓷描金的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青瓷茶壶,碧绿的茶汤倾泻而下,注入杯中,热气氤氲缭绕。
“小心烫。”他将茶杯轻轻推回她面前,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闷雷。
窗外的雨幕将城市笼罩,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包厢内却暖意融融,圆桌中央的砂锅里炖着浓稠鲜美的汤羹,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升腾的白雾模糊了水晶吊灯的光晕。
江浅觉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的汤,瓷勺偶尔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脆响。大人们聊得热络,季瑾眉飞色舞地向林芸讲述旅途的趣闻轶事,笑声不断。餐桌上,似乎只有她和他这一隅,笼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效星楠就坐在她旁边,穿着质地精良的浅蓝色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小臂。他的手指随意地搭在玻璃转盘的边缘,指节修长有力。偶尔,那指尖会极轻微地发力,推动转盘无声地旋转——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精准地停在她面前;鲜翠欲滴的清炒时蔬也恰到好处地落定;甚至,连她最偏爱的那碟椰汁糕,也仿佛长了眼睛般,稳稳停在她伸手就能轻松夹到的位置。
江浅觉始终垂着眼睫,盯着自己碗里的食物,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然而,当转盘又一次缓缓转动,那碟金黄诱人、点缀着蟹籽的蟹粉豆腐即将滑过她面前时,她不动声色地将伸出的筷子收了回来,任由那碟美味从眼前溜走,没有一丝留恋。
转盘对面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转盘又悄无声息地转了回来。这一次,那碟蟹粉豆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的正前方,像被钉住了一般,不再移动分毫。
江浅觉终于抬起眼,目光冷淡地扫向旁边的人。
效星楠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油焖大虾。动作优雅而专注,虾壳被完整地剥离,堆在小小的骨碟里,而剔透粉嫩的虾肉,则一颗颗、整齐地摞在她手边那个原本空着的、属于她的味碟中。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那只堆满了虾肉的味碟,往她面前又推近了几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只有她能听清:
“趁热吃。”
江浅觉依旧没有动筷。包厢里的冷气开得恰到好处,她却感觉鼻尖微微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更恼人的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隐隐发烫。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他明明……做了那样的事情,却还能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细致入微照顾她的姿态!仿佛那场伤人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仿佛他们之间依旧是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
“对了,”林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向效星楠,“星楠,你不是说你们高二开学要重新分班吗?你和浅觉成绩都不错,说不定又能分到一个班呢!那可太好了!”
江浅觉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僵,悬在半空。她倏地抬眼看向效星楠,而他也恰好抬眸望来。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紧张,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的期待?
“希望不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冰冷。然后,她干脆利落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在季瑾错愕、林芸惊讶的目光中,她推开椅子,起身离席,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向包厢外连着的小小观景阳台。
阳台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包厢里的温暖和笑语。外面的世界只剩下滂沱的雨声和潮湿的凉意。雨点疯狂地敲打着玻璃围栏,将远处璀璨的城市霓虹折射成一片朦胧而破碎的光影,像被泪水洇开的油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清晰,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片被雨水模糊的光海。
“你就这么讨厌我?”效星楠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的沙哑和疲惫,在空旷的阳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江浅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尖锐的疼。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不讨厌你,效星楠。”她顿了顿,清晰地说出后半句,字字清晰,像冰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回到家,雨声依旧未歇。江浅觉从书包里拿出那管小小的晒伤药膏,冰凉的触感贴在掌心。她坐在书桌前,对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出神。
手机屏幕亮起。许欢冉的消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听说……你们两家去吃饭了?怎么样?没打起来吧?
江浅觉的目光从药膏移到窗外依旧倾盆的暴雨,指尖动了动:吃了。下了场暴雨。
许欢冉秒回,带着点安慰的意味:没事没事!我看天气预报了,说这场雨下半夜就停,肯定是八月的最后一场了!
江浅觉盯着屏幕上的“最后一场”,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雨,确实在下半夜渐渐停息了。万籁俱寂,只有屋檐滴落的水珠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而江浅觉书桌上那管小小的、白色的晒伤药膏,在台灯柔和的光晕下,安静地躺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它依旧没有被收进抽屉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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