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玩伴。
她很好,很可爱,对别人有求必应,温顺,聪颖,会将他人不愿听的事情好好藏在心里,愿意去学习可以让自己成长的一切事物。
毫无疑问,这是个好女孩。
所以我爱着她也是正常的吧,喜欢和她的聊天,喜欢她用稚嫩的笔触描写出的一切,喜欢她对自己与他人一般无二的真诚和认真。
这些都是好的,但这些不能让她活下来。
所以我杀死了她。
不,不能这么说。
她死于一场意外,泡沫似的消失在这个世界,然后才有我,才有这个只能从她破碎的意识中诞生的我。但也差不多,反正真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而我记性又总是那么差,既然是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会在意的东西,那说的正不正确也就无所谓了吧,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说不定她没那么好。
说不定她根本没有那么值得被爱。
但也不重要了,因为真正记得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所以留下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版权保护,随意篡改也是被允许的。
就像我喜欢将她美化一样,每个人眼中的她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但我当然还是会喜欢着她的,就像她一定会喜欢着我一样。
喜欢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对我来说,她是可以添加上各种元素排列再组合成的美梦影子,像是一个只属于我的玩偶,可以给她穿上各种服饰,对她来说,我是永不背叛的信徒,因她而存在,也绝对服从她的意愿。
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有着绝对的“诚实”,也必定会袒露出自己的一切。这是存在的根本,也是我们畸形的生存模式能被世界所容的原因。
完全一样的两个个体是可以共享灵魂的。
只要你能承受一切通通分割成碎块的恐怖和绝望,熬过漫长的将自己重新拼合起的黑夜。
而我们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唯一的生存可能就是这条路,走不走本就不是我们说了算,所以我带着她离开时的祝福和歇斯底里的诅咒走下去了。
最开始我也是破碎的,和她差不多。
所以我只能在无人在旁的时候进行简单的计算,将人生制作成一部无趣的RPG游戏,简化成那样用选项代表一切的东西。
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然后我就死了。
因为过于明显的弱点被自己找到,于是我迎来了第一次死亡,而这次死亡过后的我更加谨慎,更加小心,坚信只要将一切东西通通用冷漠隔开就能胜利到最后,可惜我又死了。
因为真正的厉害的人是用不着这样事事注意、谨言慎行到胆小的地步的。
我表示明白,用着第三个身份尽力表现着广阔的胸襟与温柔,证明自己确有活到最后的资格。
这次活的久了点,不过我还是迎来了第三次的死亡。
这次的理由是因为这再如何也仅仅是在人的范围所能做出的完美,如果我想要触碰到那个代表一切真相的顶端,就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努力。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我一次次死亡,一次次汲取经验,一次次重塑,一次次用着不同的视角与身份观察着外界。
其实我没那么有勇气,或者说不喜欢这个世界的我从最开始就没多少活下去的理由。
可好像我更怕死。
更怕连欺骗自己的资格都没有的死亡。
况且我也回不了头了。
我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我总能在精神彻底崩溃前找到自身漏洞进行重塑。
因为想要找到让自己活下来的办法,所以我得挑选出最完美的模型,因为想要支撑这项研究进行下去,所以我要赶在那条真正的死线到来前让自己以一个和从前毫无关系的模样重生。
为了活着而死亡,因为死亡而重生。
于是我不停在生死的边界线上徘徊。
我需要以最大的热情投入每一段各不相同又互为延续的人生,因为这样才能以最快速度找到可以加以改善的缺漏,但我也需要以最冷酷的姿态去审视一切,因为无论是什么,到最后都是要抛弃的。
他们只是试验品,这些性格爱好不尽相同的我只是我的实验品。
我是最廉价的研究对象,也是最需要保持冷静和中立的研究者。
我在每一段人生的最后选择自尽。
我在每一段人生的终局选择殉情。
我期待着下一个自己。
我厌恶着每一个自己。
我热爱着这些倾尽一切将自身骨肉全化作砖石铺成通向未来道路的自己,热爱着这些站在高处领略万物真理的自己,热爱着这些永远保持清醒理智的自己。
我厌恶着这些浪费时间、全身上下除了可以排除一个干扰选项外找不出第二个优点的自己,厌恶着这些和自己会产生相驳意见却还能逻辑自洽的自己,厌恶着这些将生命价值随意践踏的自己。
可我的确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极致的爱与恨之间不存在任何中间值。
所以我还是选择爱自己。
或许结果是爱恨都有,而我只是觉得爱这种东西会更浪漫一些。
因为爱,所以我要第一个割开自己的喉咙,让自己的生命全数掌控在手中;因为爱,所以我不允许有任何外界因素影响到自身思维;因为爱,所以意识中的所有情感想法都应清醒明了地让我知晓。
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哭一会笑。
然后她问:“你寂寞吗?”
这个问题过于冒犯,所以我这样告诉她,“我觉得你是镜子里的鬼怪,或是从过去走出的幽灵,除了和我外表相似外,其他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叫我姐姐吧,如果你寂寞的话。”,在短暂的无语凝噎后,她这样回答,像是直接跳过了我刚才的抵触与反抗。
我挑着眉,和往常一样傲慢地开口:“不,我已经活的比你长了,按照出生年纪算尊长可不公平,所以你应该叫我姐姐吧。”
“那就各论各的如何。”,她提议。
于是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这听上去其实有点可悲,向过去的自己索求亲情与温暖什么的…不过最开始这个故事就足够荒诞,不是所有人在心理层面自杀后还能有我这样负责的全新自己来寻找生活的出路的,甚至是以这样惨痛的经历为代价。
总之,我和她从最开始就是异类。
后面我猜测大概是我们放弃了同一样东西,可惜的是我们想来想去也没找到答案。
她可以和我截然不同。
她也可以随我一同快速地成长。
我在前面飞快奔跑,而她像是勒着我的脖子毫不顾忌地将身体拖在路面上的冤鬼。
我们一样绝望。
我们一样疯狂。
我知道她只是自己幻想出的一个影子,从还未清空的意识里挖掘出的一段可交互影响,不过也无所谓了,有总比没有强。
那段时间我在寻找神的线索。
你可以说我懦弱,反正我的确是这种人,即便我知道自己有很大概率能成功,但我真的无法在那之后继续活下去,无法在这样孤寂的世界里再活个十几年,所以我在寻找真正将姐姐复活的办法。
我可以去死,我可以悲痛,我可以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一切,但我做不到为了不存在的东西活下去。因为太无聊了,理性和逻辑逐渐替代感性,于是世界成了由基本规则组成的大型游戏。
我甚至闲得无聊还会和GM打个招呼,嚣张地刻意违反一些摆在明面上的规则,然后再看祂如何铁面无私地给予自己惩戒。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不幸是赌博的筹码。
我不会因为一时的幸运而得意忘形,因为自诞生起我就被拷死在了赌桌旁,无论做什么都只是与祂的游戏的一部分。
也或者不是赌博,而是剧院。
祂坐在高处的包厢中,看我心不在焉地出演一个个角色。
有一天我终于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祂对我招招手在笑,于是我和祂就聊上了,就是这样。
无所谓了,反正究其根本我也和祂差不多。
姐姐死后的人生由我独自掌控,祂也只是一个宣读规则,与我一道商讨命运构成的行者。
祂是唯一一直看着我的对象。
祂知晓我每一段时期的每一个弱点。
祂明白我走到如今地步的所有理由。
所以有一天,我突然笑着跟祂说:“要不要在我真正死后给我份工作呢?让我替你工作?你知道的,我寻找了这么多年世界法则的漏洞,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熟悉了。”
祂没有说话,这是当然的,我并没有神秘侧的天赋,只是通过表象逆推本质看到了祂所展露出的样子而已。
“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哦。”,我哈哈大笑。
“等我升到那个位格,等我能够将过去的自己带向现实…就是我可以离开的时候了,我肯定会是一个比你更恪尽职守的监督者。”
我继续走着,将模仿普通人的技艺逐渐精湛。
然后有一天,我开始害怕。
如果自己真变成普通人了怎么办?
如果我这样奇妙的开局会走向平庸的陌路,那这是否也算得上是一种滑稽?
手指触碰到刀身,我在这样想。
如果时间的流逝会抹平我一切的异常。
如果我完美的演出足以骗过周围的人们。
那突兀的死亡会带来何等效果?
我在这样想,于是脚下蔓延开白骨和血泪堆积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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