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最后停在海边。
吹了一路冷风,盛齐铭心里的火总算降下去,下车时甚至因为海风打了个激灵。
这时候不免会有些后悔刚才扔衣服的行为,但他仿佛天性里存在的、面对洛羿时会更加明显的倔强又让他没办法低头。
一件大衣被披到他身上,还带着人体的温热,后脑勺的伤口也幻觉似的被人轻轻触碰,让盛齐铭忍不住一抖。
他很难解释那是种什么感受,他几乎从这个微乎其微的动作里感受到类似珍视的东西存在,距离他主动丢失的第五年。
盛齐铭抱着微末的希望转过头,却只看到洛羿路过他时轮廓分明的侧脸。
于是他只能轻哂一声。
他们沉默向前,最后停在离海不算远的沙滩上,盛齐铭一屁股坐下,旁边的洛羿犹豫一会儿,动作有些僵硬地学他坐到旁边。
盛齐铭被他这副模样逗笑,被洛羿瞪一眼后又下意识闭上嘴。
然而闭上没一秒他又反应过来五年已经过去,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他哥羽翼下的人。于是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发出质问,试图以此掩饰自己刚才的举动:“所以你来做什么的?工作?学习?还是找你对象?”
原本只是想转移尴尬,但话说到最后,又忍不住透出一点儿辛辣的讽刺和自嘲。
余光里能感觉到洛奕转头看来,盛齐铭却不敢回视,他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诸如同情、怜悯一类的东西,那会让他内心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围墙再次决堤。
“我来接你回家。”
洛奕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让盛齐铭也不自觉放轻呼吸。
他现在没办法说话了。
他总是这样,总是在面对洛奕时被迫屈服,甚至被短短六个字就剥夺说话的能力。
洛奕似乎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状态的不对劲,又或是察觉到了但不打算做什么。他只是犹豫着,用一种稍微有些生疏的温柔,缓缓述说。
“阿姨和叔叔都很想你,他们不敢问你,怕你觉得烦干脆再也不联系,只能拐弯抹角问我。”
“刚开始他们每天都会打电话,问你有没有想回去,有没有和我联络,过得好不好。”
“我不敢告诉他们我没有你的消息,便只能撒谎。”
听到“撒谎”的时候,盛齐铭感觉心脏被刺痛了一下,某种自我厌弃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他感觉自己是个卑劣的人,自顾自决定,自顾自离开,扔下洛羿被迫违背自己的原则给他圆谎。
明明不该是这样。
明明……离开他后洛羿应该过得更好。
但事实是一切都变得糟糕,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他好像还是曾经那个只会躲在哥哥肩膀后的孩子。他只会犯错,然后让他本该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哥哥走下来,为他道歉,为他善后。
洛羿还在继续说。
“可能我撒谎的技术确实不怎么好,他们好像察觉到什么,渐渐就从每天变成每个月,再后来,变成只有重大节日才会问。”
盛齐铭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他想说我有跟他们发信息,有给他们寄钱、寄礼物,但这些和切实陪在他们身边比起来,又显得那么浮于表面。
他只能闭上嘴,自虐般继续听洛奕说下去。
“我,”洛奕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但在沉默一会儿后,他还是张口,干涩又艰难,“家门口的桂花开了,你之前说想吃桂花饼,我想着,该和你说一声。”
盛齐铭彻彻底底被这句话击沉了。
眼泪再次漫出来,他一边气愤于自己的软弱,一边又只能听见内心一遍遍告诉自己——
你还要他怎样呢?你还能强求什么呢?这就是洛羿,只有这样才是洛羿。难不成你还奢望他对你说一句“我也想你回家”吗?难不成你还奢望一句“我爱你”吗?
足够了。
五年等这么一句也足够了。
他还敢奢望什么?五年不够他想通放下,这重逢后的十几分钟还不够他看清楚吗?
洛羿从来都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站着那儿,盛齐铭就移不开自己眼。就算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一切,也都罔顾他的意志追随着。
他从来都离不开洛羿,到底还能挣扎出什么结果?与其继续把两人都刺得遍体鳞伤、把生活过成一团乱麻,还不如就这么把那些未出口的话咽下去,一个人承受就好。
有人拥住他,别扭地扭着腰,却还是坚持将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盛齐铭闻着洛羿身上淡淡的、和从前一样的柠檬味,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颤抖着抓住他哥的衣角,低低啜泣。
盛齐铭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三个字,他清楚他回去就意味着自己和洛羿从此只会有一个关系,他清楚自己这次真的只能放手,他清楚——
他再也不能去爱洛羿了。
灵魂被拉扯着,像是有两只手肆意蹂躏,将灵魂的某一部分硬生生从身上剥离,痛苦席卷盛齐铭全身——但他只是在他哥怀里轻轻抽泣,没再让多余的情绪泄露半分。
就这样吧,他劝自己。
就这样吧,什么也不要了,让他留在他哥身边就好,无论以什么身份。
他沉溺在这最后十几秒的越界感情中,拉扯他哥衣角的动作悄无声息过渡成环抱。他埋首在他哥的锁骨处,在眼泪的掩护下无声无息落下最后一个吻。
他太过悲痛和专注,也太相信自己行动的隐秘,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落下那个吻的瞬间,洛羿放在他背上的手微微蜷缩。
*
“今晚去我家。”被盛齐铭放开的时候,洛羿说。
抬起头后的盛齐铭脸上还有些泪痕,他胡乱用盛齐铭披在他身上的大衣擦拭,冲洛羿露出重逢后第一个笑,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海风吹久的原因,多少显得有些僵硬:“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独裁,问都不问一句。我住这边,我家不比你家近啊,去我家不行吗?”
洛羿乜他一眼,自然地伸手将他身上的大衣合拢扣上纽扣:“就你那狗窝,住你一个人都勉强,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睡。我在这边有房子,去我那儿。”
“怎么就是狗窝了,虽说地方不大吧……”话说一半盛齐铭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倏地看向他哥,像是发现危险的野豹,浑身都溢出刺人的气息:“哥,你怎么知道我那儿只够住一个人?”
洛羿没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满意地拍拍系好的大衣,他不咸不淡看盛齐铭一眼,转身向来的地方走去,回答迟一步被风传进盛齐铭耳朵里。
“你这五年换了三处房子,一次比一次小。我是你哥,我当然知道。”
盛齐铭头皮一麻,他本该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控制生气,但某个本来只剩灰烬的地方竟然倔强地在这种情况下冒出点儿火星:“那你怎么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洛羿转过头。他站在比盛齐铭高的地方,低头时,盛齐铭能看见他微垂的眼,像是神明对他的信徒施舍出的一瞥。
高高在上,又让盛齐铭本性里存在的某种狩猎欲蠢蠢欲动。
然而洛羿没有正面回复他的话,只是用惯常的语调轻飘飘开口:“喜欢吹冷风就继续吹。”
清楚这是他哥要发火的意思,盛齐铭只好闭嘴。他乖乖和洛羿上车,当个称职的司机,在洛羿的指导下开进某个小区。只是在发现这个小区就和他家隔一个小巷的时候,盛齐铭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哥,你真不愧是我哥,选个住的地方都离那么近,我们简直太默契了,就是我们怎么从来没遇见过呢?”
洛羿在背后看了他一眼,从后视镜看到洛羿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盛齐铭总觉得他哥像在看傻子,甚至在海边那点儿本该消弭的怒火还有越烧越旺的意思。
他不敢说话了,呐呐闭上嘴,决定当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司机。然而等下车又被他哥领回家,他发现他哥心头的火不仅没有因为他积极改过的行为降低,反而越来越恐怖,甚至有要蔓延到他身上的意思。
“吹了冷风不去洗热水澡,你等着感冒了我伺候你?”
洛羿的语气里带着点儿琢磨不透的笑意,却让盛齐铭瞬间回忆起无数个被他哥收拾的过去,反射性站直身。
“没,我这,我这不是不知道浴室在哪儿,也没换洗衣服吗?”他说。
洛羿进屋后就直接进了厨房,听到盛齐铭这句话,他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盛齐铭注意到他已经戴上围裙,似乎正准备做两人的晚餐。
洛羿没注意盛齐铭的眼睛在看哪儿,他指指左手边的走廊:“进去右边第二间,衣柜里找合适的,短裤在抽屉里。”
“哦,哦。”盛齐铭艰难地从洛羿的腰上移开目光,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然后一步一个指令按照他哥的话进去主卧。
洛奕的房间风格和过去相比没什么变化,就是房间里的双人床有些超过盛齐铭的认知。
他还记得他哥以前总嫌弃双人床太占地方,没想到五年过去,他哥到底还是沦陷在双人床的宽敞下了?
在心里悄悄调侃他哥让盛齐铭隐隐波动的心跳恢复正常,走到衣柜前时他感觉自己完全稳固好自己在海边的决定,然而当他打开柜门,他的心又开始自发的、激烈的跳动。
——衣柜里泾渭分明放着两种风格的衣服,但中间百搭的白衬衫又像是什么融合剂,将两种风格奇妙的组合到一起,显得自然又融洽,好像天生如此。
盛齐铭的心跳有些快,那点儿本该被他彻底浇灭的火苗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成长,完全无法控制。
他突然加快翻找衣服的速度,在发现抽屉里明显两种尺码的贴身衣物后,他有些紧张地舔舔嘴唇,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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