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场所是方家定的酒店,薛茴只感觉自己把一辈子的好东西都吃完了,一直到洗干净躺在床上,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宽敞明亮的大房间,空调开着适宜的温度,身上的空调被又轻又软,像小羽毛一样擦过他的脸。
窗外在下大暴雨,不过他再也不用担心房顶会漏雨,也不用半夜起来给房顶盖塑料布。
满是水汽的屋子,被打湿的被褥,他连躺着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空中突然乍起一声惊雷,薛茴下意识蜷起身体,随后又想到这是在方家,没人打他,又渐渐放松下来。
只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少爷会不会也害怕呢?
那样金贵娇弱,走两步路就要喘的少爷,是不是此刻也蒙在被子里,期待着这阵雷雨快点结束?
想到这,薛茴爬起身出了房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门很快被打开,方谨时小脸上有两坨因为运动而产生的红晕,在看到是他时眼神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哥哥,你怎么来了?”
薛茴抱了被子往里挤:“这天一直打雷,我守着你。”
他当然不会和少爷挤一张床,把东西往地上一铺,躺下就准备睡觉。
方谨时连忙拉他:“哥哥,你不能睡在地上,地上凉,会拉肚子!你赶紧跟我上床上来!”
薛茴摇头拒绝:“我不会着凉的,没那么娇气。”
方谨时拗不过他,干脆扭着身子把自己的被子也抱下来:“那我躺在你身边!”
这个举动把薛茴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生怕他有什么闪失,“行行行,我上床还不行吗?”
方谨时的床很大,躺下两个小孩绰绰有余,薛茴还是怕自己挤到方谨时,便十分拘谨地贴着床边躺。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浅浅地交织在一起,是窗外暴躁的雨声也掩盖不住。
夜已深,方谨时却感觉一颗心在胸口乱撞,他怎么也睡不着。
雷声还在继续,闪电划破天空,像是要把黑夜撕开一个大口子,薛茴想要尖叫,又怕吓到方谨时,只能自己紧紧咬着牙,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忽然,薛茴感觉自己胸口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方谨时软乎乎地靠着他,一只手很自然地横在他胸前,脑袋在他颈窝蹭蹭,“哥哥,你在害怕呀?”
薛茴嘴硬:“没、没……”
他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感觉方谨时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不重,像一床厚棉被。
那双白天为他弹钢琴的手,此时摸索着他的脸一路向下,摸到他的耳朵后为他捂上。
他们的距离有些近,方谨时的呼吸尽数打在他的脸上,沐浴露的香味夹杂着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霸道地钻进薛茴的鼻子里。
方谨时的声音有些小得意:“这样你就听不到了。”
嗯,听不到了。
薛茴鼻头一酸,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鬓角流进头发。
方谨时手指头动了动,又重新摸上他的脸,在黑夜中帮他把眼泪擦干净。
“哥哥,你哭什么呀?”方谨时把头枕在他胸口,两人的心挨得很近,“要不我们聊天吧,这样你就不害怕了。”
薛茴声音闷闷的:“嗯。”
方谨时:“你为什么离开你的爸爸妈妈,来我家呀?”
这个问题让薛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本来只是为了前途才来方家,爸妈的打骂早已使他麻木,然而今天他却见识到了,方家父母真是拿方谨时当宝贝一样,那样的疼爱,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爱意。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明。
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尊心正强,他不愿让这蜜罐里长大的小少爷知道自己的不堪。
可是方谨时此刻贴在他身上,一只手还像拍小孩哄睡觉那样拍他,薛茴突然感觉所有委屈都涌上了心头。
“因为他们对我不好。”
方谨时惊呼出声,随后是许久的沉默。
他的小脑袋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爸爸妈妈对自己的宝宝不好,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的话让哥哥伤心了。
“哥哥你不要哭了,以后你就在我家,让我爸爸妈妈疼你!”
他想帮薛茴把眼泪擦干,谁知薛茴的眼泪越擦越多。
他也急出了哭腔,“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呀。”
薛茴深呼吸几口,握住他的小手,“嗯,不哭了。”
方谨时开心地笑了,笑声像风吹过风铃一样悦耳。
“这才是好哥哥。”
“我也告诉你一个我自己的秘密吧,别人我都不告诉,只告诉我的好朋友哦。”
薛茴:“行。”
方谨时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在这个只有两人的房间里,他到底是在防谁:“其实我爸爸妈妈也会吵架!只是他们不让我知道!”
薛茴:“啊?”
他不敢相信,看起来如此恩爱的先生和太太,竟然也会吵架?
他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偷听见的,”方谨时悠悠叹了口气,声音满是愁苦,“我半夜起床,路过爸爸妈妈房间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哭,爸爸还打她。”
“妈妈都说不要了他还打,后来是我拍他们的门,爸爸才停手!不过我已经教训过爸爸了!”
他越说越得意,为自己保卫了家庭的幸福而骄傲,然而即将进入青春期的薛茴却怎么听都感觉不对劲。
薛茴忍无可忍,伸手捂住方谨时叭叭个没完的小嘴:“别说了!”
方谨时:“唔?”
薛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少爷解释。
幸亏此刻关着灯,不然薛茴感觉自己的脸此刻应该红透了。
“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睡觉,明天我就走,不跟你玩了。一……二……”
他的话音还未落,身上就传来细细的鼾声。
薛茴长松一口气,小心地把压在身上的小身体放在一边,为他盖好被子,接着侧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少爷在黑暗中的轮廓。
外面的雷声还在继续,薛茴却感觉自己已经不那么害怕了,闭了眼睛,跌入棉花糖一样的梦境里。
薛茴半夜是被身侧的热源烫醒的。
方谨时整个身子都贴着他,烫得可怕,小嘴里还不停呓语着:“妈妈,冷……”
他连忙拉开灯,就看见方谨时小脸痛苦地皱在一起,脸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脆弱地好像他一碰就会消散。
薛茴吓得破了音:“少爷,你怎么了?”
接下来的事薛茴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方家兵荒马乱了一整夜,他跟着进了医院,看着方谨时被推进急救室,又被带走问话,被送回方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记忆力还算不错,可是后来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回忆,都想不清那天的细节。
方家灯火通明,薛茴坐在沙发上,焦急地等着方谨时的消息。
其实他也想去医院一探究竟,可是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他出了家门,连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不知道。
保姆收拾完家务,正准备回房间休息,一边走还一边闲聊:“怎么回事,小少爷虽说身体不好,也从来没这样啊?”
“谁知道呢,你说养这么个孩子有什么用?操心半天还担心哪一天会死掉。”
薛茴愤怒地抬头,倏地扬起手,将手里的杯子扔向两人。
玻璃杯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薛茴颤抖着嘴唇,“你们再胡说八道,等先生和太太回来我就告诉他们!”
保姆回头,看到的是薛茴恶狠狠的脸,她们自知理亏,便不再言语,低头回了房间。
硕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薛茴一个人。
他蹲下|身,把刚才摔坏的玻璃杯收好,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脸颊。
小少爷会死掉吗?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自己来了就这样了,是不是陪自己聊天太晚了,影响了休息?
是不是自己这条贱命给少爷带来厄运了?
以前爸爸每次喝了酒就会打妈妈,妈妈会转头把气都撒在他头上,说他是扫把星。
以前的薛茴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有道理。
薛茴越想心越乱,好像胸口被塞了一团乱麻,连手指头被割伤了都不知道。
方太太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薛茴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手在不停捡地上的碎片,鲜血染红了他的指尖,滴滴答答流到地上,可是他好像浑然不觉。
她被吓坏了,连忙踩着高跟跑过来扶起薛茴:“你这孩子,怎么第一天来就玩自残呀!”
“太太,”薛茴恭敬地叫了声,视线朝她身后瞟过去,没有看见他想念的身影,“少爷呢?”
“什么少爷,他有名字,叫小时!”方太太找来药箱,仔细地给他上药,薛茴对这样的亲昵有些不适应,想要缩回手,却被方太太捏着手拍了一下手背。
那双温暖又干燥的大手帮他清理掉手指上的碎玻璃渣,在伤口上涂了药又仔细地包扎好,薛茴低头,正好看见她因为专注而低垂的睫毛。
他从来没有被这么宝贝地对待过,忍不住小脸一红。
“小时醒过来就找你呢,现在已经被他爸哄睡下了,”方太太声音有些酸溜溜,毕竟方谨时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薛茴,她当妈的都没这待遇。
薛茴胆颤地问出自己担惊受怕一天的事情:“他……没事吧?”
“要是有事我还能回来呀?就是过敏,哎呀你怎么又哭,”方太太掏出手绢帮他擦干净眼泪,“难怪小时说你爱哭呢。”
薛茴有些不服气,自己都担心成这样了,他还背后偷偷说自己坏话。
“因为那些坏保姆说小时少爷是短命鬼,所以我才哭的,她们也太坏了。”
方太太表情一僵,随后又恢复如常:“所以你也摔了杯子?”
薛茴抬头,在看到方太太对自己没有责怪后才点头:“嗯。”
方太太叫来保姆,薛茴本以为她要发飙,谁知她只是吩咐保姆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等保姆走了,方太太才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有你呢。”
薛茴惊讶地抬头:“咦?”
“医生说,再来晚一些可能会影响智力,多亏了你发现的及时。”她说着有些得意,模样简直和方谨时一模一样,“我就说找个同龄人陪他比较靠谱吧。”
她的话减淡了薛茴心底的愧疚,薛茴抬头叫住她:“太太。”
方太太:“你还有事。”
薛茴攥紧了手,咬咬牙,“能不能……让我明天去守着他?”
“可以是可以,不过……”方太太上下打量一番他,接着在薛茴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摇摇头,“你这哭哭啼啼的,眼睛都肿了,我怎么让你见他呀!”
薛茴连忙擦干净眼泪,重重点头:“我现在就去休息,明天一早您就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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