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静观事毕,明景定国号——景顺。
意为明景在朝一日便风调雨顺,万事顺遂。
万寿节是宫宴,天一早,桑敬义便带着一家人套着马车出了门。
桑家到的不早也不晚,下了车,穆文君便带着桑家女眷往女席那边走着,老太太同男子自然有着该去的地方。
桑嫣同桑姮今日穿着一身藤紫色衣衫,不扎眼也不出挑,一眼瞧上去就觉得乖巧极了。
明帝自顺昌起兵,桑同道自汝平起兵相应,在关系上就远了一层,桑敬义虽已封伯,但皇权之下,还是亲疏为上;因此桑家女眷的位置自然也不会显眼。
桑嫣同桑姮二人挨着莫晴竹,同莫晴竹见过了礼,桑姮乖巧的跟着桑嫣一番寒暄下来,还是谁都不认得谁,
“缈缈,是想寻个什么样的男子?文韬武略可要样样都好?”莫晴竹侧着身子,越过桑嫣问桑姮。
桑姮佯装冥想道:“世间男子莫过于两种。”她道:“打得过二哥哥的和打不过二哥哥的。”
莫晴竹同桑嫣没忍住,笑了。
桑姮继续说着:“世间男子又分为两种,聪慧过三哥哥的,和不如三哥哥聪慧的。”
“哎,你还别说。”莫晴竹,眼睛一瞥,又转了回来,故弄玄虚道:“那就有一位聪慧过你三哥哥的人。”她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又道:“至于能否强过你二哥哥,我看可未必。”
莫晴竹同桑淮训定了婚约,自然要替桑淮训说着话些。
顺着宴席中间的小河望去,另一边是男席。
只见男席,众人围坐一团,似是在商讨些什么,同桑家淮归相对侃侃而谈的男子一袭太师青色衣衫,眉眼带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独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风采,意气风发,光芒万丈。
“倒是长得不错,不过同我三哥哥比起来,倒是差得远了。”
远远瞧着,自家哥哥在自己眼中不算出挑,可放在人群堆里,还是矫矫不群的。
话虽是这样说着,桑姮却暗自记下了那个太师色衣衫的男子。
“他叫什么?是哪家的?”桑姮小声问着。
“是云夫人外家、云程侯河东裴氏大郎,名修霁,字长闲。”莫晴竹给桑姮解释着:“倒是同你家三哥哥差不多,不是武将,日后大可能会封侯拜相。”
桑姮暗自思忱着:“不嫁武将,只求安稳。”
桑家本就是武将之家,战场上九死一生,
莫说桑家了,就是全天下多少好男儿都将性命折在了上面;
谢衍昇的死,是她一身的疤,就像一个无形的枷锁,禁锢在了她的心上;不敢去碰触。
天下大安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了,只求能找个踏心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不过,桑姮的话一出,不起眼的屏风和帷幔后方,有个身影,落寞之际。
“也罢。”
像一只斗败了的孤狼,只剩下了寂寞。
“阿敢?”坐于主位的大公主狐疑了一下,又喊了一声“无尘要去哪?我正要去邀你呢。”
一时之间,女席的目光齐刷刷朝着卫无尘望去。
待桑姮见到来人后,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
不过卫无尘却没有瞧她,拱手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大公主笑道:“是有事?”
“云夫人怕冷着诸位,叫我来瞧瞧炭火。”卫无尘说着。
大公主也没有戳穿,这里的炭火自然有宫里的女使来管,就算没有也会有旁人瞧着,哪里会大费周章的用得上卫无尘亲自来瞧,怕是瞧火是假,瞧人才是真。
卫无尘自顺昌惨案之后就跟在明帝身边了,自然同皇子们熟络。
瞧完了炭火,卫无尘转身欲走,余光还是不自觉的朝着那抹藤紫色瞥去。
东方白色同今日的景色倒是融合,怎得同今日的气氛如此别扭;桑姮暗自想着,
卫无尘独自走过独木桥,在桥头直了身子,换了副笑脸,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脱离了出来。
落寞孤寂,谈笑风生;哪个是真正的他?
或许桥的两边都是真正的他。
“恰逢冬季,岁聿云暮。宫里的花也开得正好,诸位可愿起身同我走一走?”午膳后,大公主邀约着,女君们也都应着。
逛到一半,大公主身体不适,借口离开了,诸位小姐身后便多了一位跟着的宫人。
没了身份等级上的压制,桑姮明显感觉轻松不少,顺势挽上了桑嫣的胳膊,身后还跟着两个侍者。
“缈缈,我也有些累了。”桑嫣说着。
“好,那我们回去。”
说着两人就又回了席面案桌前。
“阿姊,我去如厕,你等我一下。”桑姮说着就离了席。
宫女便带着桑姮走,走到一处,桑姮似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倒也没在意。
出来后又跟着宫女走着,忽而感觉不对。
“这不是回去的路。”桑姮警惕了起来,似是在质问。
“女君,有人说要还银子的人情,邀你一叙。”侍者丝毫不慌,不紧不慢解释着。
此话一出,桑姮便明白了。
便也放心的跟着走。
到了一处园子,宫女止了步,桑姮迈了步。
红梅映雪,倒是个幽会的好意境。
桑姮半心赏梅,半心寻人,走着走着,便见一人,负手而立,东方既白的衣衫衬得他多了些往日的清冷。
卫无尘转过身来,随手拨开了眼前的花枝,花枝颤动着,落下丝丝细雪,。
“男女有别,卫将军邀我来此所为何事?”桑姮行礼道:“好叫桑姮知会阿姊一声。”
卫无尘含笑看她,旋即像是想开了一般,径自说着:“明熙四年十一月初六,你在顺昌城救下一个小男孩你可还记得?”
“顺昌城惨遭毒手,郓城和粟城的援军迟迟不到,叛军屠杀过后,顺昌已然成了一座死城,三日后,援军还是未到,叛军的后援到了,城门大开,我以为来的是援军,可我面对的却是敌人的屠刀,我抱着我阿娘的尸体大哭,以为死亡降临,痛苦会将我撕碎,可下一眼长箭穿胸,你红衣踏马而来,救我于敌军刀下。”
因顷刻间爆发力太大,面具悄然落下,回眸一眼,惊鸿一瞥,她为在战场上又救下一人而开心,竟叫那男孩数年不忘。
“我告诉你我叫阿敢,从那以后,我也想成为你这样能保护每一个人的将军。”卫无尘说着。
他还是说谎了,他想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桑姮,更因为谢衍昇,因为那个男子可以替桑姮拦下一箭,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桑姮身边,同她亲昵无比,自己却只能在一旁偷瞧。
纵千百年之后,他也忘不了学武的初心----是为了守护。
守护每一个他珍重的人。
所以说卫无尘不会放弃手里的剑,却也将当初心底的那个人,推了出去。
也罢,既然她不属于他,那便将她自己的天地交还给她。
桑姮搜寻着记忆,在卫无尘的叙述中,隐隐的想起来了;
那时顺昌大难,本不是汝平军来救,可偏偏郓城和粟城的城备军分身乏术,当时她父亲便在粟城苦求粮草支援,粮草三天未到,可桑同道等不了了。
顺昌城里是明帝的至亲,其余全是老弱妇孺,焉有只顾自身,不顾大局之理。
于是在夜里,桑家军怀着战死的信念,吃掉了最后一粒粟,踏着月色,朝着顺昌进军,
“许是战火之年太过潦草,你我在那年便失去至亲。”桑姮风轻云淡的说着,仿佛清风吹过山岗,不留下一丝足迹,可所有人都知道,清风曾来过。
那一天,桑姮以为去到顺昌不过是收拾残局,因此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新衣,谁知却碰到了屠城叛军。
桑姮听令带着顺昌城的幸存者出城躲避,桑同道带着亲随断后厮杀。
那一年。
卫无尘至亲尽亡。
那一天。
桑姮,至亲战死。
祖父战死,桑家仅有的两个女君,桑瑾,桑瑜也随父一同去了。
“我四姑姑前年种下的红榴树,那年正要结果,她还说着要酿红榴酒,小姑那年,刚有了婚后的第一个孩子,那孩子还未出世,刚不到三个月。”
“斯人已逝,何必感怀,我们过好如今的日子,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世上不止一个人丧父丧子丧至亲。
始皇都没有长生,又有谁能起死回生啊。
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又好像改变了什么。
他们平平安安便是对亡人最好的慰籍。
“今年的梅花开的真好,他们都会瞧见的。”桑姮以为卫无尘是想悼念亲人,于是一直出言安慰着:“卫将军如今战功赫赫,怎得落寞。”
“卫将军依旧不忘从前恩情,自然是好的,可也莫要忘了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前事莫忘,后事之师。”
桑姮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卫无尘说着,语气里带着的是对未来的所有期望。
“你能叫我一声阿敢吗?”卫无尘忽然出声,脸颊上面染上了一层红晕。
二人之间的气氛随着卫无尘的话一出,变得有些尴尬了。
二人同瞧着一株梅花,桑姮抬眼瞧他。
殊不知,在这样严寒的冬天,卫将军的掌心已然湿漉漉的,说出的那句话,他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不由得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他紧张到不自觉的扣手,让衣角多了些褶皱。
他等这声阿敢,等了好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
就为了见她一眼,听她一声阿敢,他就像呵护一瓶易碎的琉璃一样,离近了怕梦碎了,离远了,怕再也见不到了。
“阿敢。”桑姮瞧着卫无尘的那双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灰尘后面掩饰着的是他躲闪的不自信,眼里的光,亮了又暗,桑姮想拒绝,可瞧见了那样一双眼睛,只能叫出了一声阿敢:“还钱。”
二人都笑了。
卫无尘从怀里拿出了二两银子,桑姮将手伸到了卫无尘的手下面,作伸手状,卫无尘将手一翻,银子便落入了桑姮的手里,二人并没有接触到。
“有劳卫将军惦念了。”
桑姮说的是那二两银子。
“这里的梅花不似别的地方长得枯燥乏味,倒是各有特色,我便不打扰卫将军了。”
桑姮同卫无尘会心的一笑,转身欲走,却又回过身来。
“大多数人觉得卫将军大难不死,荣宠无限,那我便祝阿敢不遇厄难,顺风顺水,一生平安。”
她语气轻快,就如同她身后的朝阳一样,笑颜让人如沐春风,融化了整个冬天的严寒。带给人无限的幻想与期望。
桑姮说完就走了,独留下卫无尘一人在此。
桑姮觉得同卫无尘有缘分,从未觉得许多年后的相遇,是别人精心多年的久别重逢。
“你祝我一生平安,那我祝你些什么好呢?”
卫无尘拨弄着眼前的梅花。用极低的声音说着。
“那我祝你早遇良人吧。”
别的园子的花都是经过宫人的修剪,独独这院子的梅花,是桓婵喜欢的,她不喜欢被修剪过的东西,显得太过压抑,就好像桑姮一样,恣意成长,不受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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