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枝桠上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积水顺着屋檐的瓦片缓缓流淌。寂静冷清的长廊中，她坐在门槛上，显得孤独而又脆弱。
封凝双手环膝，将头埋在其间。紫荆轻轻地给封凝披上衣裳，拧着眉担心不已。
“小姐，人死不能复生……先吃点东西吧。”
自翊王离世至今，封凝已足足三日不吃不喝，眼瞧着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她的面容十分憔悴，一双含情脉脉的眉眼也失去了神采，只剩下倦怠和疲惫。紫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姐这样绝食明志，该不会是要随翊王去了吧？
“我不饿，紫荆。”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若不仔细听是听不清的。紫荆坐在封凝身侧，她叹了口气，道：“小姐，这真的不是你的错。可奴婢有一事不明，翊王殿下为何……为何不下葬。”
封凝一滞，其实她也不知为何。不过那日从屋中出来，随风便将江淮的遗愿转述于她。他说他不想让死讯这么快便传出去，害怕有心之人会伺机而动。封凝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此时府门外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伴着阵阵马蹄飞踏，封凝心头一紧，难道风声这么快就走漏了么？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她们悄无声息的处置江淮的后事，那些暗中窥探的人也还是会……
不期而至。
“小姐，外边怎么乱作一团了。府上好像来人拜访了，要不出去看看？”
封凝冷笑一声，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哪还会有人来拜访呢？平日江淮安然无恙的时候，这偌大的翊王府是门可罗雀；现在江淮不在了，他们倒是蜂拥而至，不过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她在紫荆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轻轻抖落衣衫上的灰尘，将那些褶皱抚平。
她必须得出去面对这一切，不管来者是谁，总之封凝要把最后的体面留给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在她的家里胡作非为。她久久没有舒展的眉终于松开，眼神中透露着坚定。
“走。”
两人穿过长廊和庭院，弯弯绕绕来到正门。只见两方将士已剑拔弩张，横刀相向。随风按着腰间的佩刀，带着护院守在门前。而此刻与他对峙的，便是笑意正浓的吕文宣。
当封凝出现在他视线之中，吕文宣饶有兴致挑了挑眉。封凝久不歇息，寡淡的素颜更显病弱之态。封凝抬眸对上吕文宣打量玩味的眼神，她抿了抿唇，拱手作揖，道：“吕大人安好，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刀剑无眼，别伤着美人。”
吕文宣负于身后的双手伸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掌。周围的那些锦衣卫便尽数将刀放下。他目光灼灼，如同要在封凝的身上烫出一个洞来，“本大人只是来看看，翊王殿下是否安康如旧啊。”
封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不知府中到底有没有吕文宣的人，他竟如此神通广大，手眼通天。明明消息还没有放出去，他却已经带重兵来围截。若是发现江淮已经不在世上，他的那些算计阴谋岂不无人可挡？
“殿下他身体抱恙，暂不见客。劳烦吕大人费心了，还是请回吧。”
听闻此言，吕文宣勾了勾嘴唇，显然是不相信封凝的这套说辞。他竟有些佩服封凝的勇气，能在这个紧要关头还站出来。他以为，她该是连夜逃回护国将军府上，以保自身平安。
想不到，她嫁进这翊王府才不过数日，便与江淮如此情根深种，誓要生死与共了。
“哦？那本大人来都来了，总要见上翊王一面吧。”
封凝抬了抬眸，镇定心神道：“吕大人，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殿下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吕文宣挑了挑眉，道：“是不便见客，还是不能见客？”
随风正欲上前一步，却被封凝扯住衣袍，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其实他们都知道，以这些护院的实力，跟吕文宣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去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封凝不希望有无谓的牺牲，她相信江淮在九泉之下也不愿见到，翊王府血流成河的场面。
封凝的声音轻柔如旧，让人几乎听不出一丝起伏：“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吕文宣的眼神忽明忽暗，这个女人的胆子，好像比在宫中时更大了。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不过这倒是很有趣。
他那时以为封凝是仗着江淮撑腰，才敢有恃无恐。所以就一直等着，看江淮护不住她的时候，她还能不能泰然自若。
没想到……
她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我以为，侧妃是个聪明人，该当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翊王殿下无法亲自迎接，那不如你来代劳，我们借一步说话。”
随风捏着刀柄的手都已经攥出了汗珠，仍旧没有一丝松懈，始终站在封凝前边不动摇。封凝强忍不适，淡然回道：“我只是一介女流，不懂什么时务。不过为人妇的礼数我还是懂的，还请殿下切莫坏了规矩。”
吕文宣不依不饶的追问道：“你若不愿代为接见，那我只好亲自去见翊王殿下了。若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可别怪本大人走漏风声。”
眼瞧着吕文宣就打算带着人硬闯进去，封凝有些慌了神，这是江淮的嘱托，她断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薨逝的讯息。她双臂张开绷成一条直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敢！”
他轻笑一声，那笑掺着些许的轻狂和肆意，吕文宣将尾音挑了起来，缓缓反问道：“本大人有什么不敢的？”
封凝给了随风一个眼神，示意他做好准备。她本不想大动干戈，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吕文宣今日一定要闯进去，那就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好了。
“怎么，”吕文宣凑近一步，封凝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眨了眨眼，道：“还想动手？美人，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杀你？”
封凝咬紧牙关，袖口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吕大人，你今日在翊王府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怕翊王殿下告到皇上面前？”
吕文宣听闻此言便笑得愈发猖狂了，他狭长的眼眸又眯成了一条缝，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猎物：“翊王殿下他还有站到皇上面前的机会吗？小美人，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哦，江淮他已经死了。”
他所言句句锋利，字字伤人，一遍遍地提醒着封凝，江淮已经不在的事实。封凝眼神流转，朱唇轻启，道：“吕大人，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请你不要信口开河！你若……若再如此咄咄逼人，硬闯我翊王府，我必当秉明圣上，求个公道！”
吕文宣的舌尖轻舔下唇，对封凝所说似乎毫不在意，以他西厂一手遮天的势力，又怎么会害怕她一个小女人的威胁呢？更何况护国将军府已倒，翊王病故。她不过是孤立无援的一只独舟，在狂风骤雨中摇曳，早晚都要倾覆在他这片汪洋大海中的。
思及至此，他笑了笑，道：“别说江淮已经死了，就算是他还活着，皇上既然已经废黜他储君的身份，便是准备另立禹王入主东宫。你觉得你们所言，会撼动我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么？”
封凝没有想到，吕文宣竟敢在众目睽睽下如此揣度圣心，践踏翊王府的尊严，想必今日他本就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那今日，这里必将有一场恶战了。
最不济，她也就是宁死不从，与父兄江淮九泉之下相见。反正她在这世上除了长姐已无牵挂，死了还能不连累旁人。这样的结果倒也很好，她心底生出了一丝坦然。
既然最坏的结局她都能接受，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打定主意，不再退缩，昂起头来质问吕文宣，道：“吕大人到底想要什么？”
吕文宣也不顾忌，这些人现在在他眼中都是死人，说了也无妨：“这只剩下空壳子的翊王府，还有什么值得本大人图的？我想要的，不过一个你。”
他的话传进了封凝的耳朵里，紫荆和随风都变了变脸色。没想到这个贼人，竟公然觊觎臣妻，毫不掩饰自己的龌龊心思。众人皆嗤之以鼻，唯有吕文宣不为所动。他没什么不能说的，喜欢就是喜欢。
他喜欢谁，得到就是了。旁人怎么看，干他何事？
“所以，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乖乖的从了我，还能饶你一条生路。”
封凝勾了勾唇，轻言讥讽道：“靠委曲求全，假意承欢得来的生，还不如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死。”
吕文宣有些气急败坏，没想到封凝宁可一死，也不愿跟着他。既然她这么想和江淮做一对鬼鸳鸯，那他也乐意成全这感天动地的爱情！他的眼神中折射出一丝狠厉，“放箭！”
就在万箭齐发的前一刻，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都给本王住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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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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