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明明听见人说话,怎么什么都没有?”
“有人?”
火光照亮眼前几米见方的叠石假山,左右绕了一圈,寂静的冬夜只有簌簌的落雪声。
那人把头探假山中的洞口之中,听着风吹石洞呼啸作响,“什么啊,你别是听错了。大冷的天,没人躲在这儿吹冷风。”
陈路白和苏木目送那几个侍从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背影,滑下假山。
他们的背脊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陈路白哈出一口热气,将身上的寒冷抖落。
如今,在孙府中,下人们分为两拨。
一边是找寻季明川的下落,另一边守在孙夫人的院儿前后,不让陈路白有机会在孙夫人面前散播谣言。
陈路白真想说,他哪来的闲工夫向孙夫人打小报告,陈路白唯一的想法只有快速找到季明川,知晓他是否安好。
眼下无人,陈路白从假山背后探出脑袋,蹑手蹑脚,借由海棠花树木的遮掩离开此处花园。
忽觉身后人落下,陈路白斜眼看去,苏木一脸凝重地对着手中的商引蹙眉而立。
见他神色甚是忧虑,陈路白也连带着疑忌不定。
苏木反复抬头看向陈路白,好几次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却是半个字都没吐出来。
陈路白一把抢过商引,翻来覆去查看,“让你帮忙掌眼瞧,有什么问题直说便是,吞吞吐吐你这是要把我憋死才痛快,难道这商引真是假的?”
苏木如此瞻前顾后,陈路白好奇地抓耳挠腮。
契书上拢共百来字,最下方加盖着篆书字迹的成王印章,紧接着是王府内各大官职印章最后落款经手人孙巍的名号。
“商引是真,只是上头写的数量不对。”苏木说。
陈路白快要将这轻飘飘一张纸盯穿,他亲眼看着孙巍写下,此前商量的数量一般无二。
六千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除了里头的抽成太高,几乎是平进平出,但陈路白他们本就是奔着在成王面前露面的目的去,不在乎赚多赚少。
“他在文字里挖了坑,看来,孙巍把我们拆开就是在做局引你往里跳。”
苏木顿了一下,“寻常跌打生骨药里用得几两便有足够药效,我便想着,虽然豹骨难得,但自身重量比一般药材重上许多,这几千斤定能够购得。像是我们寻常药商,都是采买回来之后自行炮制,制得的药材往往会减少三到四成重量。孙巍狡猾的点就在这儿,你看,他要求你提供的,并不是生豹骨,而是已经炮制过的药品。一来一回,又是一笔隐藏的花销。”
陈路白对药理之类的一知半解,听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
商引加盖成王的印章,在王府落款备书,黑纸白字的契约写着清清楚楚,根本不会给陈路白违约和辩解的机会。
孙巍就是知道这一点,哄着陈路白签下契约。
这个阴险小人,合着与他玩文字游戏拿人当猴耍呢!
陈路白一拳击中树干,痛得要死但还是面无表情,“怎么办,我现在好想杀人。”
苏木拍掉陈路白肩膀的积雪,“……杀人不仅要偿命,还要赔钱,想想就好了。”
陈路白揍人的冲动瞬间被苏木浇灭,真是谢了。
府内寻人无果,陈路白还想再找下去,苏木却是建议他们不如就此趁乱离开,或许这才是季明川真正的想法。
陈路白想到季明川的高超武艺,他们两个人加一起可能还不够季明川一根脚指头,就此作罢。
只是很快,两人就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孙府中迷了路。
原以为只能兜兜转转等到天亮,没想到却有意外之喜。
找不着路翻墙而下,陈路白还没落稳,只觉得脚下不对劲,踩上去软绵绵的。
凑近一看。
“啊!”
居然是个人。
苏木吸气吓了老大一跳,“呀,他怎么不穿衣服?”
话是夸张了些,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好歹穿了一件里衫蔽体,就是薄的在雪天里,穿了和没穿一样。
况且还是女款。
男人被撞到如此模样,羞愤地用手挡在面前。
因为尺寸大小不对,衣服只能够遮掩住一部分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青,他的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水,现在已经结了冰。
看男子穿着的罩衫,金线勾了两只鸳鸯,价钱不便宜,府里上下估摸着只有孙夫人能穿得上这等料子的衣衫。
陈路白了然,“你偷孙巍的人啊——”
“嘘!”男子羞愤竖起弯成鸡爪的食指,“小点声儿,当心、叫人听、听听听见。”
陈路白把他冻僵在唇边的手指掰下来,脱了披件给他取暖,“哎,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男子尴尬笑了笑。
苏木探路四处碰壁,“这地方莫不是后宅?为什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那屋子四平八方毫不起眼,陈路白猜不透。
男子咳咳两声,指着东边点着大亮灯笼的方向,“那边才是后宅,这儿是库房。”
中间隔着几堵墙,男子声称自己是孙家的账房管事先生,确是和孙夫人常氏有私情。
借着孙巍宴客的空隙和常氏你侬我侬,他一向色胆包天,掐着点赶在孙巍回来之前溜走,从没被发现过。
今天算是倒了大霉,在常氏屋子里都还未停留超过一个时辰,差点撞见孙巍差人过来问话的下人。
衣服也来不及穿,想着在库房里先窝半宿,天亮的时候再找机会溜走,没曾想翻墙落地时扭了脚。
“好在你们经过,要不然我只能冻死在这儿。”
宋杰把手揣进羊皮斗篷里,小心翼翼打量着陈路白和苏木,看模样他们应当是孙巍晚上宴请的客人,为难道:“……我和常氏的事儿,烦请二位千万不要说出去!”
“事关常氏的名节,我懂。”陈路白点头,竖起大拇指道,“干得好!”
孙巍那家伙,该!
陈路白才不说,要不然这么多年在外白混了。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一清二楚。
孙巍在外包小老婆,和他妻子在屋子里偷人,完全是两个性质。
一旦牵扯到孙巍的名声,在旁人口中听此传闻,头一个杀奸夫,第二个就是砍陈路白。
陈路白摸了摸脖子,心有戚戚然,就让这顶绿帽子长长久久地带在孙巍脑袋瓜子上吧!
“只是,我记得孙巍今年四十有二了吧,难不成他是老夫少妻,又取了个小的?”陈路白纳闷。
宋杰摇头:“这倒没有,孙巍和常氏自小定的亲,两人相差不到五岁。”
陈路白瞧着比他年长不了多少的宋杰沉默片刻,道:“真是难为你了。”
“混口饭吃。”宋杰笑笑道。
知道陈路白他们要出府,宋杰自告奋勇说要带他们走小路,“库房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平日后门一直锁着不常用,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后边还有一条通往外门的小道。”
孙氏掌家,大小账簿都需要经她法眼,不允许有一点儿多余的银钱落入孙巍的口袋,杜绝孙巍养小老婆的任何可能。
但是求孙巍的人数不胜数。
有人走正门,就有人走左道。
库房后门的假山石里藏了一条小径,是孙巍提防孙氏在建府初始打造,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银财宝一箱一箱地往里搬,并且隐秘地转移。
宋杰精明能干,被挑选替孙巍操办一切。
陈路白听到这,若有所思,“一边替孙巍干活一边撬他墙角,还要u应付常氏,这不就等于两边瞒。看来你这份工作干得也不容易。”
宋杰道:“没办法,这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啊。”
造景石的流水瀑布早已冻结,顺着水流的方向向下走去,有一处略矮于地面的凹地,正卡在两处千层石堆叠的缝隙中间。
宋杰点亮火折子在最前头照明,陈路白跟在他身后往里走。
阴森潮湿的黑洞不知道蔓延到何方,鼻尖嗅着一股子发潮的霉味,脚底下更是湿漉漉像是踩在鼻涕滑。
洞穴内风啸声越来越大,陈路白明显感觉到地势开始变高。
三人从出口处钻出,意外站在一处填了的枯井之中。
宋杰将他们领到夹道中间,再过去就不方便送了。
“穿过这个院子往西走五十步,就是旁门。”宋杰把他的手牌交由陈路白,“这个时候还未交班,看门的是个眼神不好的大爷,你把手牌给他看,就说帮我外出送东西,他不会为难你。”
陈路白感激,想着以后有机会,把手牌好还予宋杰。
宋杰他躲着陈路白都来不及,哪还想再和他们见面,急急把二人往外推,“天色不早,你们快些走吧。”
苏木担心他叫的马车等久了先行回去,也是催促陈路白赶紧上路。
哪知才走没几步,陈路白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讶地失声喊了出来,“娘子?!”
不知是陈路白讶异,对面的季明川也有些诧然,但他很快面沉如水,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会在此地?”
这句话应该陈路白问才对,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从马车旁边,方才还在同季明川谈笑风生的林准。
在场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陈路白心里“嘭”的一声爆竹炸裂,方才嘲笑孙巍妻子偷汉子的回旋镖,飞了回来。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为什么会从他的马车上下来!”陈路白眼珠子都瞪大了,“他还那么老!”
林准原本乐呵呵看笑话,本就中伤的心口毫不意外又中了一箭。
“……我今年都还没到三十五,也没有你们说得那么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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