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邵在房里做了简单的休整,才打开门,就见誉承在几步之外,手里端了杯水。
“喝水吗?”
钟邵也没跟人客气,应了句“好”,接过水杯,喝了几口。
是杯温水,跟誉承家给他的感觉一样。
“出去转转?”誉承拿起钟邵的水杯,将剩下的温水一饮而尽。
“想去那片老城区看看。”
客房窗户的朝向正对着这个城市的老城区,与光怪陆离的新区不同,老城区渗着年代的红砖青瓦总有着别样吸引力,那是一个城市的沧桑变迁。
誉承对钟邵的这个答案似乎没什么大意外。
体察社会,去的都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的另一面。
俩人一身休闲衣,各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个黑色口罩出门。
老城区看着近在眼前,其实还有一段路。
誉承手里兜着四个钢镚和一把车钥匙,问:“坐车还是开车?”
“坐车。”帽檐压住黑瞳中的柔光,钟邵从誉承掌心拿走两个硬币,“开车就没意思了。”
距离小区百余米就是公交站,公交站牌上的底端预告着一辆特别的公交班次。
班次指示牌不同于其他的白色或者蓝色,它是樱花粉,公交520路。
钟邵虚点着粉色车次牌站牌,问誉承:“这是特别班次?”
“是,不仅是特别公交,还是唯一的双层巴士。”誉承划过顺次的停靠站,“平城虽然不大,大小也是个旅游城市。这条线路据说连接了平城的新旧城区里客流量最大的几个站点,是这座城市变迁的一个掠影,也满足了更多市民的通勤和出行需求。”收回手,誉承摆了摆帽檐,说:“正好,咱们也是坐这趟车。”
三个站点后,誉承和钟邵下车,挨着公交车站是一个老社区。
誉承指了指小巷道,说:“先沿着这儿走走?”
钟邵没意见。
四栋矮层居民楼彼此对立,钟邵透过外漏的楼口窥了楼内,“这是上世纪70年代左右的房子吧。”
“能看出来?”
钟邵“嗯”了一声,继而说道:“虽然修缮过,但能看出来是70年代左右的房型。”
誉承有瞬间的诧异,转而又想到钟邵十五岁饰演《之春》里的少年,也是在这样的老房子上下蹦哒着的,想来是有了解过的。
“还要再早几年。”誉承说,“这几栋楼是平城最早的居民楼,是给那时候的高级分子分配的房子。几十年的风吹雨打,这些楼几年前被鉴定为C级危房,房屋原址、原面积、原高度翻建排险。现在还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上一辈的老人。”
仍旧是老筒子楼的样式,红墙白瓦中印象着曾经的红砖青瓦,却又有些不同。
拐了个弯,俩人进入了石板巷子,叫卖与砍价,笑容与家常猝不及防地坠入眼底,好不热闹。
干净的石板路上错综有序,有沿街打窗的木板店铺,也有挑着扁带沿街叫卖,累了就找个不阻人的空地坐下,扇着草帽继续买卖。
蔬菜瓜果坠着清晨采撷的露珠,豆制品炸窜飘忽着独有的香气,生擒海鲜扑腾着被宰杀,青丝砖瓦中就此铺就了微渺又微妙的烟火气。
钟邵有心和那位挑着扁担停驻下来的老大爷聊一聊,俩人来到扁担侧,蹲下身询问。
“老大爷,您这个怎么卖?”钟邵修长的手指朝扁带另一头指了一指。
底下是一个原木桶,桶上搁着一块方板,方板上盖着一块素净的白织布,隔着一臂的距离,纯然的气味窜进了鼻腔,不用多问也能猜得到,那上头放着的是自家做的盐水豆腐。
“2元一块,”大爷放下草帽,诚实地自卖自夸,“这都是家里自己做的豆腐,保质保量,小兄弟,来一块?”
钟邵拉下口罩,爽快回应,“行,大爷,来四块。”
“连着还是分开啊?”大爷掀开白素布,拿着切刀问。
钟邵挪了下帽檐,仰着脖子,偏头问:“连着还是分开?”
不过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誉承却在钟邵透黑眼底品尝到了静水流深的绵长,又或似比这个夏天还炽热的炬阳。
誉承应声:“都行。”
赤黑的瞳仁中泻了抹笑意,明晃晃的,仿若在说“知道了,老伴,我看着办。”
“大爷,您看着办就行。”
“好咧。”大爷麻溜地切割下四块豆腐,问:“小伙子,你不是这一片的人吧?看你也不太像我们本地人。”
钟邵耐心地反问:“大爷,您怎么看出来的?”
嫩白豆腐并排包裹在半透的塑料袋里,大爷细心的又在外层套了个塑料袋,才递给钟邵,“我们这一片住着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来这条巷子里买菜的都是这附近的街坊邻居,哪有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长得这般俊。”
“爷爷,”誉承照着平城喊人的方式,也拉下口罩,操起方言,“您是说咱本地年轻人没有长得这样俊朗的?”
只见大爷眼神一亮,抓起草帽,顺着方言笑应着誉承,“爷爷我刚才说错了,你是咱平城顶顶俊的小伙子。”
钟邵虽没全听明白俩人之间短促的对话,但也懂了个大概。偏头看着携满光明灿烂笑意的男人,透过他隐隐可见的漩涡,瞥见了如今27岁从容不迫男人的少年昂扬。
“平常看着挺谦虚的,没想到还挺有偶像包袱。”
“这个不是偶像包袱,这是不能丢了平城人的脸皮和排面。”誉承的笑容愈甚,像个孩童想要得到大红花与褒奖,“爷爷,你说是不是?”
大爷扇着草帽,点着面前两个陌生的年轻小伙子直笑。
由方言起头的打趣拉近了距离,钟邵和誉承一人一句和大爷便唠起了家常。
大爷今年70余岁了,岁月的斑驳清晰的刻画在他的面庞。
他生在这片老地方,长在这片老地方,家也成在这儿。婚后第二年,大爷因工调遣,去了邻城,几十年的岁月飘忽而过,他和老伴退休后捺不住想念,还是回到了这里。
五年前,老伴过世,大爷就卖起了豆腐,大爷说年轻的时候忙事业,一门心思扑在他的雕木教学里,老了才发现,雕木艺术不如老伴给他做的一块豆腐。
“我这做豆腐的手艺还是我那老太婆一手交出来的,老伴走了,我做做豆腐,看看人群,也想想她,这日子啊,就没那么难睚了。”
和大爷到了别,俩人没离开,直到挑着扁担在视线里成为一个模糊的黑点。
“在想什么?”誉承出声。
钟邵解锁微拧的眉头,重新拉上口罩,抬手提起塑料袋,“在想,你是不是对这一片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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