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送程家的马车驶出二门,霍夫人便按耐不住,一步并作两步往小儿子院子里去,一进门便拉着他问:“如何?程二姑娘好不好?”
“娘,别问这个。”霍柏川不自在地撇开头。这怎么好宣之于口?在背后贸然议论姑娘家,亏娘问得出口。
“呦,现在知礼了,也不知是谁提的要私下会面,”霍夫人极不文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也知道,拉着人讲了半日的话,我看你满意得不得了。”
霍柏川逃避地侧过上半身,拿被子蒙住自己,“娘,我累了,您快回去罢。”
“成,我走。”霍夫人看着儿子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人气儿,心里开怀得不得了,“我让你大哥大嫂明儿就去程家,赶紧把后头的礼过完,婚期就订在下月最好,天还不太冷,秋高气爽,可以在园子里摆席面,多摆几桌……”
霍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起身,看向床上那鼓起的被窝卷,“五哥儿,你可得抓紧养好身子,可不许再怠懒吃药了,否则,你让人家新娘子一个人拜堂不成?”
本没指望他能有回应,可没一会儿,闷闷地传来一声:“知道了。”
听到那句回答,霍夫人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父母总免不了为孩子虑之深远,五哥儿这病灶多半在心,光治好了身子骨也没用,得用个念想牵着儿子的魂,否则他还未及弱冠,自怨自毁,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多大的人了,还害臊呢。”霍夫人脚步轻快地往外去了,还一路念叨:“得找个厉害的和尚算算日子,还得发帖子,请厨子,程家那头也得商量,可有的忙了!”
霍柏川早就猜到了母亲所谓“冲喜”的用心良苦,也是他忍不住自私地放任这门并不公平的婚事的原因。
无数次看着日渐萎缩的双腿都想发疯,但仍然有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地问。
谁来救救他,告诉他,他这么苟且偷生,死乞白赖地活着,还有没有意义?
他想和那些永远留在了边城的袍泽一般,马革裹尸,魂守国门,都比今日要好百倍万倍。
这些问题,他浑浑噩噩地想了许久,都得不到答案,但在今日见到程二姑娘后,他好像寻到了答案。
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转头和小厮说:“阿庆,把那两罐子糖拿来,我亲自收着。”
放一颗在嘴里,其余的都藏进了床头的暗匣里,霍柏川闭上眼睛。
清淡的甜味盈满齿间,让他想起程二姑娘的笑。
这辈子还有他可以追寻的事吗?
或许他唯一可以妄想一二的,便是守护她的笑容吧。
另一头,坐在霍家马车里的郑沅与程夫人并不敢随意交谈,虽然郑沅瞧着程夫人很有些猫爪挠心的意思。
回到程家,郑沅自然又被程夫人提溜到正院,屏退了里外仆妇,单独审问。
“今儿是不是见了霍家五哥儿?”程夫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郑沅的神情,她还是一副怯怯懦懦的样子,含胸低头,上不得台面,竟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之前莺花说二姑娘在霍家大不相同,谈笑自如,她一直不大相信,现在仍旧不信。
就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
“是……”郑沅低头,有些惶恐,“是霍夫人说娘准予的,女儿实在推脱不了,只好随霍夫人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
程夫人听完,简直要气得浑身抖颤,她是今日在霍家席上,听霍大奶奶吹嘘才知道,这霍柏川命硬得很,阎王爷都不收,如今已没了性命之忧,一日好过一日,年轻人恢复得快,恐怕活到八十都没问题。
后来霍夫人才过来知会她两个小辈要见面的事儿,庶女都没在身边,人家都已先斩后奏,她难不成还在霍家闹起来?
她在席上就心里难过,霍家什么门第,程家什么门第,好端端的婚事,却被她拱手让了人。
程夫人神色复杂,说不懊悔是假的,只是如今已过了小定,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隔着屏风?你听他说话中气可足?我听说霍家五哥儿的病已无大碍了。”
她的声音尽量显得平和,看似若无其事,但郑沅当然能猜到程夫人那不大的心眼里在想什么。
原书中她一开始也是极力反对,抵抗不过霍家的权势还气病了一场,可后来听说霍柏川无性命之忧后,她的病又立马好了,还安慰程湘慈说这门亲事不算坏。
“女儿觉着他恐怕还得将养些日子,不过几句话功夫,倒听着他咳嗽不停,那一双腿也动弹不了,坐在滑竿上,得由人抬着。”郑沅睁着眼睛说瞎话,说着说着又露出几分委屈来,抬起眼皮看些程夫人,眼泪含在眼眶里欲掉未掉的。
郑沅突然跪下来,抽泣道,“娘……女儿有些怕……不想嫁了,让女儿在家侍奉您一辈子吧!”
程夫人吓了一跳,忙扶起她来,正色道:“胡说八道,婚事都定了,怎么能说这等傻话,霍家那般富贵,你嫁过去只有好的,霍五哥的病总归会好的,快别哭了。”
“可我听他府上下人都说,霍五腿伤最重,请遍了大夫都没法子,恐怕再站不起来了。”郑沅拿帕子捂住眼睛,抖着肩膀抽泣。
“哦?还有这等事?”程夫人微微皱眉,但眼底却露出一丝轻松,语气也真诚了许多,“你也别总是听风就是雨的,听信那起子刁奴信口胡诌,他们有什么见识,不知哪里捕风捉影来的,哪里当得真,你呀,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往后嫁了人可不比家里,要有自己的主意,立起来才是。”
郑沅垂头丧脑地不说话,仿佛还沉浸在对未来无尽的惶然不安中。
程夫人又安慰了她一顿,便随意找了个要料理家事的借口,岔开了话头,让她回自己院子里歇着去。
郑沅走后,程夫人又暗中使人到霍家常延医问药的医馆去打听,轻易便得到了和郑沅哭诉的一样答案。
霍家这样的门第,但凡有些动静,都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因此程夫人去打听时,满京城都在谈论这件事,也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了。
历朝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成了瘫子,不少暗中眼红的人心中舒坦了,都背地里看霍家笑话。
程夫人也放心了,也不懊悔了,她的慈儿才貌双全,便是进宫当娘娘都使得,霍家门第也不算顶好的,一个瘫子怎堪配她家慈儿?她的慈儿自有更好的姻缘等着。
只是便宜了那软柿子。
何况隔日霍家又领着媒人急哄哄地来商议下聘,在程夫人眼中,更是坐实了流言,若是霍五腿脚无事,霍家自然不必再将就程家的庶女了。
退了亲,京中有大把贵女可以挑。
程夫人与程老爷商议了一番,便决定事事顺着霍家,赶紧把姑娘嫁过去,免得再横生枝节。
“慈儿在舅家也住了快两月了。”程老爷捋着精心修剪的胡须,一派文士风流,“这几日家里有喜事,便让她回来吧。”
这段时日因与霍家议亲,他着实顺心顺意,不管是外头参加文会,或是拜访以前官场好友,个个对他都热络不少,还顺顺利利让懋哥儿进了崇文书院读书,之前他不知求了多少人都没人搭理。
程夫人想了想,斟酌道:“要不要等湘思嫁过去了再让慈儿回来?免得又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不必了,霍家大爷今儿已与我商定了婚期,下月初九便要嫁女,时日紧了些,你一个人怎么操持得过来,整好让慈儿领着杂务,也帮衬帮衬你。”程老爷因此对这门亲事心头火热,自然要办得风光,让霍家看到他的态度。
至于嫡女会受到什么非议,这等小事不在程老爷的考虑范围。
程夫人听完,不敢忤逆相公,也只好同意了。
反正婚期已定,确实也没什么顾虑的了。
这些事,府里上下都议论纷纷,不知是程夫人刻意放纵或是引导风向,大多都是唱衰郑沅的。
她过耳不过心,没怎么理会。那些流言一点也伤不到她,她心里还在思索霍柏川发给她的熟悉感,而且霍柏川似乎对她也拥有天然的好感……
郑沅将系统翻来覆去看,但这个连操作说明的系统对此什么解释也没有。
只好先放在心底。
但那些流言琵琶却记得牢牢的,主要表现在她同刘妈妈狠狠打了一架,只因为刘妈妈在后厨打牌时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二姑娘要嫁给瘫子了,真是命苦之类的话。
刘妈妈被琵琶抓出满脸血道子,她自个也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地回来。
郑沅好笑地给她上药,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正院哭闹说不嫁了,于是过两日便没见过刘妈妈了,也没人敢提琵琶先动手打人的事。
程夫人还给郑沅另外拨来一个李妈妈,人很正派严肃,一下就把她院子里成日放羊的小丫鬟们狠狠扒了一层皮。
西跨院的风气顿时一清。
郑沅自李妈妈来后,便把她院子里大小事务都交给她管理,自己乐得轻松,反正到时候带去霍家的人,她只要一个琵琶。其他人程夫人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
这些日子她主要把心思放在系统商店兑换来的那本【营养学基础】,泡在小厨房里捣鼓些好吃的,直把琵琶吃胖了一圈。
有的香料配料不方便托人买,她有时候便让琵琶亲自出门跑腿,她每次都会带回来一些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几只猫儿泥人,有时候是话本子,或是几盒糕点、茶叶,琵琶开心地说是药铺老板白送的。
郑沅弹了弹琵琶的脑门,笑道:“你个傻子,往后可真怕你被人拐走了还替人数钱。”
后来郑沅绣了个荷包,花样是牧童骑黄牛,含笑让琵琶带去感谢那个好心的药铺掌柜,下回琵琶出门,直接见到了霍柏川身边小厮长庆。
她这才回过味了。
霍家推进婚事的速度很快,郑沅也终于有了成亲的参与感,程夫人请了缝娘子上门替她量身子做嫁衣,又请霍家管事来府上,问明婚房尺寸大小,又在程老爷催促要求下,新打了一套黄花梨的家具给她陪嫁。
而这个世界的女主程湘慈,也在霍家来程家下大聘前一天,回来了。
今天双更了,补起来啦
所以晚上没有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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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将军的冲喜小娘子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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