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日光绕上窗台,云畔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起床洗漱的时候,脑袋昏沉沉的,累得差点连手都抬不起来。
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至极的脸,她用力揉搓了半天,直至有了一丝血色。
下午三点钟,云怀忠回来了。
当时云畔正窝在沙发上看一档搞笑综艺,云怀忠换了拖鞋走进来,揉了揉眉心道:“怎么又在看这种没营养的电视综艺。”
云畔从善如流地关了电视,问他出差累不累。
“看见宝贝就不累了。”云怀忠捏了捏她的脸,紧接着便问,“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看着你的脸又瘦了一圈。”
“吃了,一点都没瘦。”
云怀忠没有怀疑,反而说,“平时有小谢看着你,爸爸也放心。”
云畔心想,谢川的饮食还没她规律,平时在宿舍里天天通宵打游戏,吃早饭都起不来。
云怀忠平时一直管云畔管得很严,晚上八点过后就不允许她出门,关系多好的同学都不行,除了谢川。
虽然谢川平时在外头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偏偏在云怀忠面前装得跟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一样,一口一个“云叔叔”的叫,每次都能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正想着,耳边倏然听到云怀忠问:“手上戴的是什么?”
回过神,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看到一串已经不再新鲜的蔫巴巴的栀子花手串。
还没来得及回答,云怀忠已经上手去解,一边解一边皱眉:“从哪买来的这种乱七八糟的野花,脏不脏?你身体不好,万一花粉过敏了怎么办?”
云畔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手串解开,丢进了垃圾桶里。
吃过晚饭之后,云怀忠去顶楼的书房开一个跨洋视频会议。
云畔从卧室出来,路过客厅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垃圾桶。
里面已经被罗姨清理干净,并且重新换了一次性垃圾袋。
她站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在发呆。
等云怀忠开完会,她已经洗好澡吹干头发坐在床上看书了。是她之前没来得及看完的那本悬疑小说。
云怀忠在家的时候,她的作息时间很固定,晚上九点半就得关灯睡觉。
房间里静悄悄的,纱帘被拉上,没有一丝光亮。
云畔把脑袋埋进枕头,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好几次已经到达入睡边缘,又猛然惊醒。
中途听到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是云怀忠开完会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帮她掖了掖被角。
云怀忠出去之后,她反而更加清醒,也更加难以入眠。
又过了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这种折磨,云畔偷偷摸摸地起床,像昨晚那样在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这次带上了手机和钱包,蹑手蹑脚地溜出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云怀忠在家的情况下半夜偷偷出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合上大门的那一刻,连手心都浸出了冷汗。
从自己家去夜市的路线云畔已经轻车熟路,路上,她忍不住想,万一他等会儿问自己,怎么没戴昨天买的手串,她应该怎么回答。说怕弄丢了?说做成花瓣标本了?还是干脆说已经枯萎了?
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后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抵达红枫夜市入口时,比昨天要晚一点,云畔循着记忆,从第一个摊位找起。
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终于在那个岔路口前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摊位。
那两个藤条编织的竹篮和昨天一模一样,不过里头的花只剩一半了。
就这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去看,会发现这个摊位毫无特点,也没有任何吸睛的装饰点缀,一眼望去实在是很普通,而且花朵编织的手串或胸针也只是生命短暂的,无用的装饰品。生意本不应该这么好的。
云畔低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十元纸币,朝着那个摊位走去。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摊位后面的石阶上空空如也。
视线掠过四周,也没看到那个黑色身影。
既然竹篮在,就证明他今天应该也是来了的,云畔正想着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一等,迎面就看到昨晚那个卷毛。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身上有股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与年龄不合衬的成熟。不过因为眼神清澈,看上去没那么世故,反而很机灵。
很显然,对方同样认出了她,因为他停下脚步,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好巧啊,美女。”
云畔冲他礼貌地笑了笑,没打算多说,却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又问,“你是不是来找——”
话音未落,陡然被谁打断。
是一个穿着小熊连帽卫衣,扎着丸子头,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垂下来的刘海挑染了几缕粉紫色,耳垂上还打着一排闪闪发光的银钉。
她看起来似乎很生气,二话不说就狠狠揪住了卷毛的耳朵:“狗东西,被我抓到了吧?钱嘉乐,你昨天怎么跟我保证的!”
“哎疼疼疼疼!!”
卷毛龇牙咧嘴地被她揪着,又不敢挣脱,苦着一张脸道,“姑奶奶,我都不认识她是谁,人也不是来找我的,你先搞搞清楚,别冤枉好人啊。”
“闭嘴,你现在说话对我来说就是放屁。”女孩拽着他径自往前走,口中念念有词,“这次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
卷毛被她拖着,临走前还不忘朝着马路右边的方向给她指了指。
云畔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等走近了才看清楚,他指的地方是一家面馆。
店面不大,招牌破旧,环境也不怎么干净,生意却很好,每张桌子都挤满了人。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云畔试图回忆自己上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是什么时候,然而搜肠刮肚也回忆不起来。最终她只能确认自己从没来过类似的地方。
有点新奇,没那么抗拒。
她排进队伍里,墙壁上贴着一张手写菜单,基本都是五花八门的面。
云畔忍不住扭头去瞥他桌上的那碗。
看上去很素,清汤寡水的,碗里卧着一个荷包蛋,几颗青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回过头来,她对着菜单,点了一碗看上去和他最像的阳春面。
七块钱一碗。
等餐的间隙,云畔一直观察着他的动向,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从后厨端出来的时候,他对面的男生恰好吃完走人。
于是她小心翼翼端着面碗,快步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
而眼前的人垂眸,专心吃着碗里的面,连头都没抬一下。
桌面和椅子的表层都油腻腻的,坐起来不太舒服,云畔抽出一次性筷子,用纸巾擦干净,然后认认真真去挑碗里的葱丝。
忙活了好半天,终于开始吃第一口。
说实话,并不算好吃,面条的口感很硬,要很努力地嚼才能嚼烂。
汤底也很咸,咸到尝不出其他味道,不知道加了多少盐。
云畔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抬眸,偷偷观察眼前的人。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长袖,袖口向上挽着,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以及交错的伤痕。
刺眼的白炽灯底下,他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又开始晃啊晃,闪得她眼花。
云畔目光上移,发现他红肿的那半边脸颊已经消下去不少,下颌的淤青也淡了,不过额头和鼻梁上的裂口仍然触目惊心。
一夜过去,竟然也没有包扎,就这么随意露着。
“看完了吗?”
终于,他吃光了碗里的面,对她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云畔立刻回神,把外套口袋里的十元纸币拿出来,从桌面上递过去:“昨天的钱。”
他也没推脱,很干脆地收下,而后起身。
云畔愣了愣:“……你等等我。”
显而易见,这人明明听见了她的话,却一步都没停,直接推门出去了。
云畔只好匆匆忙忙地叫老板帮忙打包,拎着打包盒快步跟出去。
幸好老板动作很麻利,幸好他还没走远。
那个背影迎着风,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衣摆被吹得鼓起来,像一朵黑色的云。
云畔一路小跑着,总算跟上他,气喘吁吁地问:“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
见他不理,又说,“你身上的伤,为什么不去医院包扎?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往前直行大概一百米就是他的摊位,云畔紧跟着他,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每晚都在这里摆摊吗?之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云畔原以为他会一直保持沉默,没想到,他却忽然停住脚步:“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她眨了眨眼睛:“也不算多吧……要不然这样,我们交换问题,你问我一个,我问你一个,怎么样?”
这样应该足够公平了,也能够借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可惜云畔直视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很轻易地接收到对方传递出来的信号——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我对你不感兴趣。
她只得退了一步,“好吧,刚刚那些问题我都可以不问,你只回答我一个就好。”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银杏树金灿灿的树影里,他很高,云畔需要仰起头才能找到他的眼睛。
层层密密的树影将月色与路灯隔绝,光线雾蒙蒙的,那双眼睛却越愈发透亮了,不含任何感情。
云畔有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的错觉,或许换成审视会更加准确。
就只是这么晃神了几秒钟而已,眼前的人已经掠过她,径直往前走了。
风起,树影婆娑摇曳,几片金色的银杏叶飘飘悠悠地落下,云畔不甘心地高声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得到回应。
那个背影走得很快,毫无停顿。
眼睁睁看着他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眼睁睁看着附近买花的人一窝蜂围了上去。云畔像个漏气的气球,沮丧地蹲下来,从地上捡了一片扇形的银杏叶,唉声叹气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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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临近午夜时分。
云畔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挑剔,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拆了打包盒,抱着那碗已经凉透的阳春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现在这碗面变得好吃多了。
今晚他的花卖得比昨天还要快,所以他很快就收摊走人了。
和昨天一样,冷冰冰的,不爱理人,走的时候连句“再见”都没有跟她讲。
云畔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片金灿灿的银杏叶,慢吞吞地伸手举高,放到路灯底下照。
银杏叶被浅浅的橘色光晕包围,温柔又梦幻。
一片叶子离开树之后,寿命还能剩下多久呢?
吃饱之后,她合上盖子,把打包盒丢到小区里面的公共垃圾桶,彻底毁尸灭迹。
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云畔在大门外面把短靴脱了,一路光着脚把鞋提进来,按照出门时的样子在鞋柜里摆好,这才小心翼翼地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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