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的缝隙泄下一角日光,再一看墙上时钟,已经过了八点。
趴睡一夜,手臂又麻又酸,方澈侧过身缓了一会儿,听着厨房里瓶瓶罐罐的动静,猜测闻聿琛可能在做早饭。
以前在上海,闻聿琛几乎不用下厨做饭,只需提前安排食谱交给阿姨。食谱并非按喜好制定,闻聿琛计划性很强,每种营养成分精确到克,像一台设定好的精密仪器,只需按下启动键,一切按照程序运行。
今天的早饭,大抵也是一周前计划好的。方澈挣扎着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套走出书房。
厨房的推拉门开着,里面没有人,干净的桌板上放着一个白瓷盘,盘子里竟然是......
方澈揉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是四个冒着热气的粢饭团。
难以置信,闻聿琛居然把这么复杂的早餐列入计划清单......
粢饭团是上海的特色早点,主料是糯米,里面可以添加榨菜、肉松等等小食。最麻烦的点在于,糯米需要提前两个小时浸泡,且焖煮时间需精准把控,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
这道点心方澈做过很多次,每每因为火候掌握不好搞得一塌糊涂。
但闻聿琛不一样,闻聿琛做饭跟做手术一样精确,任何食材经他的手都不会出一点纰漏。
未来得及深思,“吱呀”一声,斜对角卧室的开门声打断他的思绪,抬眸一看,闻聿琛自卧室走出来。
视角在侧面的缘故,闻聿琛并没有察觉到方澈的存在,黑色的羊绒衫正在往脖子上套,光洁裸露的后背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方澈的眼帘。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脊背,脊椎线从肩部延伸至后腰,盈盈日光照在背后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两侧的肌肉似麦浪般连绵起伏。
是一种交织清绝与力量的美。
同性恋本来就对同性的身体更敏感,有那么一瞬间,方澈感觉嘴唇有点干,整个人就跟定住了一般,移不开视线。
似乎察觉到什么,闻聿琛微微转过头,八块腹肌和漂亮的人鱼线刚好被衣服掩盖在里面。
方澈舔了下唇,镇定自若地指了指盘子里的饭团说:“闻医生,吃早饭了。”
俊美无匹的古希腊雕像瞬间变成严肃刻板的医学专家。闻聿琛抬手看了眼腕表,说:“医院有事,你自己吃。”
总不能白白浪费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方澈连忙道:“我包起来给您带上......”
“不用,我一会儿回来。”闻聿琛一边说一边走入书房,拧紧装有中药的黑色保温杯,急匆匆出门了。
公寓的时光短暂而漫长,有时候吴冬冬来陪他写论文,有时候那仁来给他送冬梨,他谨记闻聿琛的叮嘱,不会出现超过两个人来探望的情况。
闻聿琛依旧早出晚归,但每天尽量保持在八点前回来做晚饭,实在忙不开身,也会抽空回来一趟,做好饭再走,不会让方澈空等着饿肚子。
那么大概从七点钟起,方澈就开始期待了。
恰如此时此刻,门外响起密码按键的开锁声。
“闻医生今天下班早——”
话音未落,防盗门从外面被打开,来人的脸完整地暴露在视线。
不是闻聿琛,是方澈讨厌的人——盛杨。
盛杨穿一件白色面包羽绒服,下身是天蓝色牛仔裤,手上拉着一个行李箱,满身寒气扑面而来,看上去风尘仆仆赶了很久的路。
昨天吴冬冬还跟方澈提起,最近带他们进档案室的是圆圆脸石护士长,说是盛医助休假回成都了,要在成都过完年再回来。
当时他差点激动地鼓掌,没什么比讨厌的人消失更让人开心的了。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短短一天,对方不止回来了,还用密码打开了闻聿琛的家门。
......可恶,他连密码都不知道呢。
未尽之语梗在喉间,方澈从震惊中缓过神,与盛杨对视半晌,无言以对。
还是盛杨先开口,蹙着眉问:“是你帮闻医生挡的刀?”
远在成都,连有人替闻医生挡刀的事都知道?方澈心想,盛杨肯定也听闻了医院盛传的说法:闻医生的救命恩人是个阳光开朗的大学生,有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起来把闻医生迷得不要不要的,闻医生心一软,把人藏到家里亲自照顾了。
所以盛杨是迫不及待回来彰显存在感了?
“闻医生不在家。”方澈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门的意思,“他在医院,你去医院找他。”
盛杨下巴微扬,推了推眼镜,“我来闻医生家不用报备。”
语气颇有几分傲气,好像身为闻聿琛的医助,就可以像私人助理一样入侵人家的生活。
僵持几秒,方澈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
“我从老家带了腊肉和兔头,你记得提醒闻医生吃,放久了味道不好。”盛杨打开冰箱,把不太新鲜的食材挑出来,带来的特产码进去。
轻车熟路的动作,颐指气使的语气,明显来过不止一次。
方澈双臂抱胸靠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盛杨折腾,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十八岁以前,类似整理冰箱的活儿,都是方澈做的,那时闻聿琛工作忙,很少亲自下厨,冰箱难得打开一次,除此之外,添置家居、收拾绿植、整理书架也是他做。
现在有人代替了他的角色。
平心而论,方澈也不知道自己在酸什么。
盛杨在闻聿琛身边并非一天两天,而是一年两年,自己没来青海之前,也许盛杨不止帮闻聿琛收拾过公寓,两个人每天一起工作,不知道熬过多少次夜、吃过多少次饭,逛过多少次菜市场。
闻聿琛肯将公寓的密码告诉盛杨,必然很信任对方,因为闻聿琛一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在上海时,大平层里从来没有闻聿琛的同事到访过。
如果是以前,他尚且可以耍耍小脾气,就像闻聿琛身边出现有想法的漂亮医生时,他故意跑进医院,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张地喊对方爸爸,造成闻聿琛是单亲父亲的假象,以此把对方吓跑。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资格。
就算没有他,就算不是盛杨,闻聿琛不可能一辈子单身,早晚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闻聿琛的身边,陪闻聿琛看每一个日升日落。
方澈得出结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盛杨收拾好冰箱走了过来,发现方澈在愣神。
方澈牵了牵嘴角,“家里没茶水,就不留你了。”
“你——”盛杨的脸色明显一沉,只僵持了一秒,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算了,我跟你计较什么,反正你们F大的人也快离开了,那就提前祝你毕业愉快吧。”
“……”
盛杨走后,方澈打开微信的调研群,群公告置顶是带队老师几个小时前设置的——
预计本周陆续结束调研工作,自行返乡的同学今晚之前报备时间及车次,保存好票据以便后续报销;回上海的同学由课题组统一订票。
高原的夜空辽阔,自窗外望出去一览无余,月亮似玉盘悬挂其上,周围没有云托着,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摔成两半。
上海看不到这样的星空,多的是被光污染的云层,云层里闪烁的不一定是星星,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飞行器。
明明是同一片夜空,注定看不到一样的风景。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方澈合上电脑,正要打电话问问闻聿琛什么时候回来,公寓的门再一次开了。
这次回来的是本人。
闻聿琛深灰色大衣挽在手上,高领羊绒衫包裹住喉结,眉宇之间掩着淡淡的疲惫。一点儿不像是从手术台下来的外科医生,更像是......方澈想了想,像英伦古堡中走出来的成熟沧桑的贵族老钱。
他起身走过去,接过闻聿琛手里的大衣,这才注意到大衣下面,闻聿琛手上拎着一个食品袋,里面叠着两只餐盒,蒸汽坠满盒盖,看上去很热乎。
几万块的大衣用来裹饭盒,会不会太奢侈了些?
”来不及做饭,买了烧饼和羊汤。”闻聿琛把食盒放在餐桌上,转身去厨房拿盘子。
方澈把大衣挂在阳台上散味,很敏感地,在羊肉的膻味中,他捕捉到一缕细微的柑橘气息,是盛杨常用的阿玛尼寄情香水。
回到餐桌,闻聿琛已经拆开食盒,摆好了餐盘。青海本地的羊肉醇厚鲜美,咬在嘴里口感紧实,香中带甜。
方澈却食之无味,简单吃了几口,把碗往前一推。
站起身,抿着唇道,“身上痒,想洗澡。”
他背后的疹子未褪,不能洗热水澡,这个季节洗冷水澡又不现实。方澈理智尚存,知道这个想法多少有点作。
可他就是想作。对于沉稳理智的高级知识分子,只有过分的要求才能刷出独树一帜的存在感,让他们平静如潭的心湖泛起不一样的波澜。
果然,闻聿琛手里的汤勺悬在半空,颇为无语地看着他,宛如看一个智障。
方澈咬着唇,跟他僵持。
半晌,闻聿琛败下阵来,“洗头可以,洗澡不行,疹子消下去之前不要碰水。”
洗头也行。方澈搬了把凳子,自动坐在花洒前,脖子前倾探出去,任闻聿琛给他冲洗,很乖的样子。
闻聿琛的手好大,指骨和手掌的比例恰到好处,青色血管微浮于冷白肤色之上,骨感又禁欲。
此时这只禁欲的手掌温柔有力地摩挲过他的头发,水流经过指尖流过发梢,滴落在脚边汇成潺潺小溪。
方澈闭上眼睛,任由泡沫在发间膨胀,就像内心不断膨胀的欲壑难平。
盛杨多久来一次公寓?曾留在公寓过夜吗?生病的时候闻聿琛会像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对方吗?
拳头攥紧又松开,任由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客厅里的手机响了,电话铃声打断他的思路。
“你的手机,要接吗?”闻聿琛冲掉手上的泡沫,仿佛方澈说要,闻聿琛就会擦干净手将其拿过来。
闻聿琛总是这样的体贴。
方澈抿抿唇,“应该是老师跟确认我们返程的信息,麻烦您帮我摁下免提。”
听到“返程”二字,闻聿琛拿花洒的手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一缕水柱喷到墙面,反弹到方澈的小腿。
方澈诧异地看过去,见闻聿琛依旧是神色自若的模样,好像刚才一瞬间的迷乱只是他的错觉。
按下免提,电话那头并不是带队老师的温柔女声,而是一个清脆爽利的男声:
“学弟,我是孟启泽,听说你在青海见义勇为受伤了?你需不需要人照顾?我买今晚的机票飞过去看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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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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