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洛卿宜之前，巫偌从未想过，结契大典会与她有任何关系。
她只是部落里一名天资较为优渥的少女，是苗疆巫使大人最为器重、也是钦定的下任圣女。她的一生，本该与结契毫无关系。
只是她阴差阳错，遇到了洛卿宜。
窗外的小径布上鲜花，苗疆部落里张灯结彩，每个姑娘的脸上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相。
身为此地的圣女，她的人缘又向来很好，洛卿宜又是拯救部落的贵客，她的结契大典，自然庄重非凡。
巫偌颇有些唏嘘地笑笑，理了理自己盘起的青丝上别了一头的花钿与银篦。她不习惯往头上带复杂繁复的饰品，几根钗子弄得她头皮疼。
为她整理发饰的苗人长老连忙制止了她：“小偌，别动。这可是你最重要的日子，该重视仪容气度才是。”
是啊，最重要的日子。
她和洛卿宜的结契大典——也是她这辈子做出的，唯一一件越发迷茫之事。
自那日她给洛卿宜下了情蛊，对方对她百依百顺，只字不提离开苗疆之事，日日与她相伴而行，同床共寝。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感到身子不适，出现体弱的征兆。
有时会莫名的心慌，胸口会宛如大石压制般难以呼吸，有时会在不经意间恍惚下，脑袋也像断了片似的疼。
但疼痛也只是瞬间的事，片刻后便会消失。
或许是她许久不曾练功？在她与洛卿宜结契以后，也该保持早起的习惯，不能贪恋晨间一时的依偎。
“好，劳烦长老了。”
巫偌重新端正姿势坐在镜前，看着上了年纪的女人娴熟地为她别好最后一根发钗。银坠流苏垂落在她的双颊，额间银饰亮闪闪的，发后嫣红的轻纱宛如蝴蝶的双翼，华丽无双，又带着苗疆本土的特色风情。
她扶着长老的手，缓缓站起身，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曳成蝉翼，殷红的色泽鲜艳夺目，饰品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叮咚作响。
“小偌，一定要和那位仙宗来的贵客……长长久久啊。”
她点点头：“谢谢您，一定会的。”
沿着众人的接引，她缓步出门。门口是一只偌大的金色蟾蜍，背上驮着一顶霞光璨璨的轿子。蟾蜍乃炼蛊行修的五毒之一，而这只更沐浴天地之灵气，身形巨大，于部落内是祥瑞欢腾之兆，苗人以此为福。
那金蟾伸出长舌，口吐人言：“凤翥鸾翔，山摇水长。良缘夙结，佳偶成双。”【1】
巫偌温言谢过，掀开帘子踏上花轿。四周是乐器吹奏的声音，以虫笛为主，加以唢呐等伴奏，一派喜气洋洋之相。
金蟾驮着巫偌，一路行至圣台前，此乃苗人举行盛大仪式之处。
她感受到花轿不再颠簸，另一只通体流光的金蟾已经停在台前等着，卷帘掀开，是身着凤冠霞帔的洛卿宜缓缓而下，像是心有所念，对方抬头寻找着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卿宜。”巫偌走过去，拉住女人的手，“你今天好漂亮！”
“你也是，这是我初次见你这般模样。不论是清水芙蓉，亦是这般浓妆艳抹，都美得各自风情。”洛卿宜道。
对方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身上不愿离开，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地捂住嘴，脸色发白，似乎是有些痛苦的神情。
“卿宜你怎么了？”
巫偌连忙扶住洛卿宜，忧心地抱住对方的肩膀，听到对方小声地“咳”了几下，还有一句“无妨”。
似乎在轻咳后，洛卿宜便恢复了健康，发白的脸颊也多了些血色，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好了，我们继续吧。”
“你……”巫偌还欲再问，却看不出洛卿宜有何异常。对方的身形依旧挺拔，手心的温度和往日无异，连表情也是不变的镇定从容，又同她一样，带着一丝期待的欢喜。
可能是巧合吧，洛卿宜刚刚咳的几声……不对。
她的胸腔也在一瞬间有着微弱的绞痛，腥浓的血意涌上喉腔，铁锈味充满在她的咽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强行咽下喉中的腥甜。
“咳……”
鲜血出口一瞬间便强行压制住，巫偌将脱口而出的咳嗽咽回口中，徒留一嘴的铁锈腥然。
洛卿宜担忧道：“阿偌？”
“嗯……”巫偌用手腕悄悄抹了下脸，擦去溢出的血迹，“好像也没事了。”
如果她和洛卿宜同时出事，这是不是情蛊的副作用……
她的心开始惴惴不安，喉中的腥甜和身上的霞帔成了两道符咒，压得她惶恐难耐。她企图从洛卿宜身上看出些什么，哪怕是谴责和质疑，可对方无从察觉，目光依旧是无条件的包容。
“好，那我们继续。”洛卿宜道。
空中是学徒们为她洒下的花瓣，随风舞动，像是花灵的摇曳。
花瓣与欢呼伴随着她们走到圣台的中央，美丽而又梦幻。巫偌看着洛卿宜饮下合卺酒，对方明艳的红唇沾染上酒液的晶莹，像是晨间盛开的花。
是一心只有她的爱侣。是属于她的洛卿宜。
巫偌忽地释然了。这是她最重要的日子，为什么要因为无端的猜测而自责呢。
她便也一饮而尽，放下心中不该有的杂念，与洛卿宜执手相依。
欢呼声连绵不绝，礼炮接连响起，大礼终成。
春草取了剪刀，笑嘻嘻地递在巫偌的手里。兰汀紧随其后，手持系着同心结的赤色锦囊，此乃结发之礼，是结契大典的最后一步。
巫偌挑起一绺洛卿宜的乌发，轻轻剪去。对方也抚起她的青丝，剪去一撮。
两绺束发合而为一，成了一股完整的发辫，被细绳绑住，最后装入同心结的锦囊里。
发丝缭绕，凝成难分难舍的弧度，巫偌心中也像是被发梢挠过，像小勾子般隐隐发痒。
“卿宜……”她看着女人近在咫尺的脸颊，对方的唇色如天边的朝霞般灿烂，耳坠的银环在她心里唱着苗疆经久的歌。
她喜欢的女子，终于与她结……
不。
心中的绞痛突如其来的猛烈，几乎要将她的神智侵蚀殆尽。她捂住胸口，却抑制不住自己喉腔中猩浓的铁锈味。
她再也忍不住生理的反胃，只是堪堪捂住嘴，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流出，像是寒冬里落雪的腊梅。
“……”
她神智恍惚地栽在洛卿宜怀里，却未曾察觉，紧紧抱住她的洛卿宜，早已唇色惨白如纸，脸色差到极致，几乎稳不住身形。
【1】前半句：《祭孔氏女文》李东阳
后半句：化用《幼学琼林》程允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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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前尘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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