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道坐在桌前,轻轻拨弄灯芯,烛火“噼啪”一响,猛地窜高几分,将屋内照得愈发亮堂。
“少爷,水来了!”成仙提着一桶热水进屋,天气转凉,柳夫人特意叮嘱,洗脚水需烧得烫些。
轩窗大开,秋风习习吹来,带着缕缕纤柔花香,窗户正对的大床上,帷幔挂在两边,乔鹤长腿在锦绣床铺间尽量伸直,两腿交叠,懒洋洋地晃动,听见成仙嚷嚷叫声,抬起头,将手中的志怪杂记,扔到一边。
成仙将木桶放在床前,溅出几滴水来,他兴冲冲道:“少爷,外面有人放花灯,喜鹊样式的,可好看了。”
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今晚,长街夜市已经热闹起来,喧嚷笑声,呼喊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
乔鹤眼睛亮了亮,抬腿放到床下,边撸起裤脚,边仰头笑道:“你说这个,不就是想叫我带你出去玩嘛,嘿嘿,我偏不去。”
说罢,将两只削瘦的脚,放进半满的木桶。
“嘶——烫烫烫烫烫死我了!”
哗啦一声,乔鹤龇牙咧嘴地将脚从水中抽出,脚背已是一片通红,又麻又痛。
“少爷,您没事吧?”得道扔下手中竹签,急声问道。
成仙将手探入桶中搅了搅,面露疑惑:“这……不烫啊?”
乔鹤抹了把脸,难道真是自己太矫情了,想想连声叫烫的惨样,有辱男子气概,抱起双脚,死要面子道:“本少爷怕热,往后用凉水便好。”
“哦哦。”成仙讷讷应声,不顾乔鹤的烫伤,转头失望地问:“少爷,你今晚不出去,明天家宴,更出不去了,你不是最喜欢上街调戏小姑娘嘛!”
“说什么呢,本少爷现在已经从良,就算去,也不调戏人家好姑娘。”乔鹤愤愤地拍了拍床。
得道舀来一瓢凉水,倒进桶中,乔鹤用手指拨了拨水,温度正好,才慢慢将脚放了进去。
“少爷,你真的变了。”成仙表情非常严肃,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这是夫人让我拿给你的,”又警惕地瞅了瞅门外,莫名其妙压低嗓子道:“少爷,你放心,褚公子的事,我没跟她说。”
乔鹤桃花眼一大一小古怪地盯着他,接过册子,信手翻了几页,是些姣好的女子画像,一侧写着名字籍贯,性格年岁,爱好特长……
原来是本相亲图鉴。
将册子扔到一旁,乔鹤心烦意乱,方才的晚饭上,乔正宗对他清散后院妻妾的行为,啰里啰嗦说了一整顿饭,刚消停没一会,柳风直接把新对象给他物色好了。
当个单身王老五,怎么就这么难!
说到底还是为了乔家的传宗接代,原主有十六个老婆,却没留下一个子嗣,谁的原因,不用多说吧,娶毛娶,以后领养一个算完。
乔鹤按揉一会儿鼻骨,朝成仙道:“若我娘问起,你就说我收下了,日后慢慢挑选,叫她别着急,还有,别老在我面前提褚云。”
一提起他,乔鹤总有种好日子到头的恐惧感。
那小子了却心头大事,此刻八成正与叶青青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呢。
而他乔鹤呢,被这人害得一个老婆也没有了,孤家寡人,冷冷清清。
说起来真让人上火啊。
前阵子还褚兄长褚兄短,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态度,成仙搞不明白少爷的心,心道,一定是姓褚的欺负我家少爷了,下次这人再来,我可不能给他好脸色。
得道站在窗边,一道流火自高空飞过,他惊喜道:“少爷,快看,有流星!”
乔鹤撇过头,望向窗外,除了墨蓝夜色,再无其他,嘟哝道:“今夜的月亮倒圆。”
圆得让他心头莫名窜起一丝不安。
那夜乔府惨遭灭门,月亮也是这般又圆又亮,将地上的一切照得无所遁形,连影子都清晰得骇人。
骤然,外院一声猛烈惊呼划破寂静——
“走水了!走水了——!”
成仙与得道率先冲出门外,四下张望:“何处走水,何处走水?”
乔鹤蹬上鞋,跳下床,也跟着冲了出去。
“东边!”得道指着远处高过屋檐的一簇熊熊火焰,失声叫道。
是方才“流星”落下的地方。
“快去救火!”乔鹤急喝一声就要往外冲,却被成仙一把拽回:“少爷,我俩去救火,你自个找个空旷的地方待着,要是你去了,夫人定然饶不了我俩!”
“火势并未蔓延,府中家丁众多,顷刻便能扑灭,不劳少爷动手。”得道也连忙劝说。
那火焰赤红,舔舐得屋檐一片彤红,犹如炽烈霞光,竟越烧越旺。
乔鹤呆立原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心中惊惧如潮水般涌来——并非因这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是蓦然想起乔家在原著中被满门屠杀的结局。
可褚云已然没有理由再对乔府下手……但愿这只是场意外。
成仙与得道匆匆赶往起火的院子。
院外一群群小厮与仆人,抱着盛水的用具,急匆匆跑来跑去,互相叫喊,传递火势,几个领头的,带人分各个方向组织灭火。
这么多人,府上还有修士,扑灭一场新起的大火,费不了多少功夫。
乔鹤独留院中,惊疑交加,思绪纷乱,正强自安慰自己,空旷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明亮闪耀的流火,仿佛猛禽出笼,鸣叫着,直直扑向喧哗混乱的乔府。
“铛!铛!铛——!”
檐下铜铃骤然狂响,声声急促,连绵不绝,仿佛下一瞬就要炸裂开来。
火光愈盛。
无数蛛丝般细长的弦线在夜色中发出尖锐刺耳的铮鸣——有人闯府。
潜伏在乔府各处的武修守卫纷纷现身,身影在飞檐翘壁间疾掠,在混乱奔逃的人群中穿梭,周边是映透天际的熊熊火光。
到处都是人声,到处都是急切的脚步声,到处都是火烧的烈烈声。
乔鹤看得心惊肉跳,那划过的流火,是有人操控,这大火并不是意外。
故意纵火,趁乱潜入,如此行径,绝非褚云所为。
那会是谁夜袭乔府,为的又是什么?
漫天火光,纷乱人影,危险的气息如同天罗地网,兜头罩向乔鹤。
他心头一紧:必须先找到柳风和乔正宗。
这偌大乔府,定然留有保全自身的后路。
他正要往外冲去,院外先一步传来急切的呼喊,“鹤儿,你在哪?”
乔鹤抬眼望去,柳风带着一众护卫快步如箭走了进来,见他安然无恙站在院中,焦急的脸顿时缓和下来。
“娘,我没事!”他走过去,接住柳风扑来的双手。
“有贼人夜闯乔府,阵势不小,你爹带着修士去捉了,这里危险,先去你爹的书房等消息。”
不是一个贼人,而是一群。
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凶险。
“怎么会有贼人,可捉到一个活口?”乔鹤心下一紧,“不赶走贼人,这火是灭不了的,快叫小厮们别浪费力气,找地方藏好啊。”
府邸可以再盖,人命没了,可就真没了。
“他们自会找地方躲好,不用担心,你爹马上就能把贼人赶走。”柳风拽住他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夫人,我与那些贼匪交过手,他们……似乎不是一般的贼人。”一个护卫开口道,面上带了一丝难掩的惧意。
惊叫声破空而来,火焰熊熊,照彻黑夜,在这人仰马翻的焦灼氛围下,乔鹤心道,你怎么还有心情卖关子,忙叫他仔细说来!
护卫道:“那些个贼匪用的是带火的弓箭,一箭射下去,能摧毁一间大屋,必是在箭身附着了灵力或者符箓,而且他们动作干净利落,训练有素,像是同个门派出来的修士……”
“你的意思是某个门派的修仙者扮作贼人,夜闯乔府,这不可能!”柳风愤怒地推翻他的猜测,瞳孔中却闪出惊异的惧色。
不是不可能,是不敢相信。
众人快步穿行在慌乱的夜色中,护卫把乔鹤与柳风护在中间。在那白日精致恢宏的屋顶与连廊之间,人影飞掠太快,留下道道重影。流光交织,果然见到燃着火的弓箭飞驰而过,如璀璨的流星,轰然坠落,房屋倾倒,惊叫迭起。
乔鹤胆战心惊,这些人为何出手如此凶残,分明要将乔府烧为平地,使得府中之人困死在火海。
乔鹤与一群人边跑,边叫那些六神无主,无辜受灾的小厮丫鬟,快些逃命,不需要再救火。
那些丫鬟小厮,也无心再救火,奔走呼号,往府外逃去。
“乔鹤在这!”
只听一声疾呼,奔逃的众人面前,蓦然有一道黑色人影飞落,堂而皇之拦住去路。
黑色衣衫包裹全身,脸戴白色面具,带着滴水不漏的神秘感。那面具纯白,没有任何纹饰,只露出一双眼,一张嘴,乍然出现,十分惊悚。
倏忽间,被火光照亮的黑夜里,又落下十几道人影,皆是黑衣白面,背负半人高的长弓,气势诡异,仿佛生来与黑夜为伍。
乔鹤很想鼓起勇气,问他们为何要火烧乔府,但两腿战战,脸颊紧张到抽搐,只傻愣愣地盯着为首的白面人,火光赤红,照得面具,也是艳红色。
这些白面人和无脑的反派不一样,没有自报家门,讲清前因后果的习惯。人狠话不多,那为首的白面人,轻盈又迅捷地比了一个手势。
几息之间。
黑影如水中游鱼,身影所至,人倒气绝,乔府的护卫,瞬间死了一大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那倒在地上的护卫,身上不见一丝伤痕血迹,干干净净,瞪大的眼中还残留活着的情绪。
柳风奋不顾身挡在乔鹤身前,扭头用惊吓到变调的嗓子叫他快跑。
乔鹤差点抱头痛哭。
不是不想跑,前后左右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匪,他哪有地方能跑。
为首的白面人并不打算出手,指挥道:“捉了乔鹤,其他人,杀——”
“别杀我娘!”眼见一个白面人,刺向眼前,乔鹤才看清这些人手中的武器,竟是一根透明的细丝,若不是那细丝有隐隐血色,又有火光照耀,在夜色中肉眼根本无法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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