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懂死神敲门那一刻惊恐无助,又尘埃落定的复杂感受。
乔鹤心想,光天化日,我方人多势众,如果我现在跪地上,大喊饶命,念在微末情义,他不会弄死我吧。
膝盖发软,但乔鹤已经是坐在地上了,他连翻身磕头的力气都没有。
褚云如一片落叶,轻飘飘飞到他眼前,冷香在无声无息间,潜入鼻尖。
如此近的距离,那缕淡香,挥之不散,乔鹤从冷幽中嗅出一丝甜意,像冻过的柑橘,说不清楚,但极其好闻,一如香味的主人,于天真中藏有杀机。
在这紧绷凶险的千钧之际,乔鹤于恐慌中冒出的一个强烈想法却是——操,日子也是好起来了,这厮竟然还喷香水!
鬼魅般落地的褚云,面含微笑,胳膊一伸要将乔鹤抓起,指尖将触未触之际。突然目光骤冷,轻盈旋身飞离,与此同时,一道银霜长剑携着气吞山河的剑光,破空而来,在他闪移时,那剑似活物凌空转折,再度向他刺去。
剑气贯日,虹光之下,生灵似草芥,瑟瑟摇摇。
这一剑,气势汹涌,携着剑主绝不空回的决然,劈向那透出恶意的来客。
褚云挑眉一笑,似乎感受到对手的强大,激起心底的杀欲,身似幻影,几度闪移,被疾风吹动的衣袖,鼓荡如帆,银霜长剑龙吟不绝,紧咬不放,在剑与人相接的一瞬,一道红绸猛然飞出,犹如毒蛇般,精准绞缠住乌金剑柄。
只听铮地一声,红绸绷地笔直,而剑在离褚云喉咙不到一寸的距离,堪堪停住。
小钱身姿如雀,飞向空中,目光从漫不经心,平易近人,变得异常认真,异常锐利,似乎忘却周边事物,天地只剩下自己的对手。
“师父说过,一剑既出,断无空回。”小钱左手并指,举至眼前,缓缓道。
当他说到“出”字时,剑光灵力大盛,下一瞬,回转剑身,斩断束缚住自己的红绸,再次折杀,几乎连眨眼都来不及,那剑已经刺穿褚云的喉咙。
乔鹤瞪大眼睛,失了魂魄。
锋锐剑尖穿过褚云的脖颈,连一丝血珠也未带出,在日光下,冰冷的透骨。
明都与山虎更是看呆看痴了,二人心中油然生出对强者的敬畏与恐惧。
就在众人如遭雷击,神思震颤时,褚云挺拔僵直的身形动了动,不是倒下,他抬起手,从容不迫拔出穿喉的长剑,目光透出温和笑意,似赞赏,又似怜惜,但在场之人,只觉得阴森恐怖。
这样都不死,是人是鬼?
乔鹤吓得魂不附身,踉跄跑到褚云身旁,按住他要出手的胳膊,心底一团乱麻,一塌糊涂,一定会死!张口,费了些力气,说道:“诸位……别怕,他是不死之身,死不了,死不了,他是我……是我的恩人!”
嗯,恩人好啊,不熟的人,也能是恩人。
“小钱,小钱,是我的好朋友,恩人,你高抬贵手,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出剑的——”
褚云将拔出的长剑扔在地上,但还没落下,那剑已经回到小钱的剑鞘中。
乔鹤盯着褚云破了一个洞,漏出森森白骨的喉咙,头皮发麻,心道,跟这种狠人作对,那不是找死吗!他之前是在找死吗?他为什么会找死?
想不通,那一晚为什么会压不住火气,对褚云说出“大不敬”的屁话。
当时人家发出入队要求,自己就该感激的痛哭流涕,五体投地才对。
褚云无言,因为说不出话,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抚摸漏风的喉咙,觉得有一丝好笑,然后轻轻笑了出来。
乔鹤当时就扛不住了,泪眼汪汪,又不敢往旁人身后躲,只一个劲抱住褚云的胳膊,手悄摸地摸向他的手腕,想知道此刻褚云在想什么。
【……】
【也是朋友,很多朋友,都是朋友,我算哪一个?】
【有点痛,喉咙,好快的剑,万法宗的弟子?】
【打不过。】
【原来更强的人,才是他的朋友。】
乔鹤:“……”
心里突然冒出浓浓的愧疚,深深的痛悔,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明明是这厮,当初口口声声和他不熟来着?
现在还突然满怀恶意窜出来,自己差点被吓死,他可怜个什么劲?
乔鹤一听褚云没有杀人的意思,立即精神抖擞,松开人家的胳膊。
小钱提剑走了过来,对褚云很感兴趣,目光闪闪,笑道:“原来你们是朋友,我还以为……对不住啦,你叫褚云吧,我在万法宗也听过你的名字,今年仙盟的弟子大赛、猎妖盛会、宗门大比,都是头名,我老早就想认识你了!”
褚云皮笑肉不笑道:“虚名,我不如你。”
若他没有不死之身,这一剑,他已成九泉亡魂。
乔鹤心道,这万法宗真够牛的,我是不是真的选错路子了?要是褚云进了万法宗,不一定需要悬天仙剑,更不用遭受身体心灵上磨练,一样可以成为三界第一。
小钱拱手致歉,完全忘记方才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打斗,一脸好奇道:“没有没有,是你的兵器不对,你咋不用剑啊,你是剑修吧,你们剑修不发剑的吗?”
乔鹤目光忽而转向地上碎裂的红绸,面露疑惑,这不是……自己当初送给他的发带吗,如今断成了四五节,可怜巴巴散乱在地。
入悬天门后,褚云大多数时候,只用一根竹簪束起头发,这发带没了用处,他以为被褚云扔掉了呢。
不过这发带断了,上面的诅咒,是不是也消失了,乔鹤心下大喜,禁欲的日子,似乎要结束了!
褚云还未回答,只听见四处寻找红蛇果的怀卿,突然发出一声慌张惨叫。
乔鹤等人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深深密密的树林枝叶之间,怀卿身形快出残影,气喘吁吁,神色惊慌。
“死人了!那边死了好多人!”怀卿瞪大眼,他秀丽的脸庞像一片破裂的白纸,“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过去时,他们就躺在那,一直流血……吓死我了……”
绿桥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越往深处,妖兽精怪越多,且日光照不透,林中视线昏暗,腐烂的叶子踩在脚底,发出粉身碎骨的窸窣声。
一行人跟随怀卿,走到发现尸体的地方。
一共十五具,有的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被长剑钉在树干上,眼睛大睁,似乎含着深深的不甘。
看弟子服制至少来自两个不同的仙门,他们怎么会一齐死在这里?还有没有存活的弟子?
山虎立即俯身,查探他们的生机,都是些低阶弟子,被一剑穿心、或者割喉断脖而死,但剑招不同,出手并不是同一个人。
乔鹤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但惶恐之心,尤甚当时,总觉得凶手,还没走远,正在暗处窥伺他们,寻找下一个下手的时机。
此地不宜久留。
“走不走?”乔鹤吞咽一口口水,“我们最好别插手,等出去后,通知仙盟长老处理。”
小钱站在被钉在树干之上的黄衣尸体面前,听到乔鹤的提议,摇头道:“你都在鬼屋睡过,还怕死人啊。”
明都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情,并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
怀卿惨白着脸,他虽然整日嘴上打打杀杀,但还是个涉事浅薄的少年人,在家种养尊处优,在门派修习练剑,哪见过真正的死人,夹在众人之间,一扭头,看见褚云这张陌生的面孔,吓得又发出一声大叫。
褚云轻轻蹙眉。
怀卿理智稍稍回笼,认出这人是仙门的天才弟子,怎么会突然进入他们的队伍?只疑惑一瞬,思绪又全部转到地上的死人身上,抓住乔鹤的胳膊,力道大得掐人生疼,哆哆嗦嗦道:“是……是,咱还是快快些离开吧,这里太危险了!”
正在查验尸体的山虎,抬起脑袋,慢慢道:“猜猜凶手,是谁?”
乔鹤惊恐地看着他,“不会是你吧!”
也只有凶手能丧心病狂说出这种话啊!
小钱拍掌,激动道:“我知道凶手谁!”
“你们看,”他指着插在黄衣弟子尸体心口的长剑,神采飞扬道:“这剑柄上,刻着长春谷三字,而倒在地上的,就有长春谷的弟子。”
“哪一个?”明都根本分不出来,当时有那么多进秘境的弟子,谁能记住他们的仙门。
“绿色宗服的,是长春谷的低阶弟子着装,旁边黄色宗服,则是无悔崖的弟子,树上这位也是,初入门弟子,会的剑招不多,那断崖飞雪的剑招,是必学的一招。”
乔鹤道:“那又怎么了?死人跟剑招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剑修,不明白光凭剑的走向,杀人的特点,就能看出是哪家仙门的招数。
褚云的喉咙已经慢慢长好,能够发声,只是略显沙哑粗粝,“长春谷弟子的喉咙,剑招从耳边劈下,切断喉咙,快而坚决,是无悔崖的杀招。”
乔鹤反应一会,不可置信道:“他们自相残杀,凶手就是他们自己?”
“差不多喽!”小钱掉转身子,剑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过,他们到底为何要打死对方?你们知道吗?”
众人摇头,等他的答案。
小钱道:“巧了,我也不知道,嘿嘿!”
乔鹤:“……”
和李山虎能说到一块,二人都喜欢不分场合瞎卖弄关子。
林中静默半晌,自相残杀的推论,让人背后一凉,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他们违背秘境戒律,互相杀戮?
从密林树叶中滑下来的日光,变得浅淡,日近西山,林中起了一层薄雾。
在灌木丛中,偶有怪异的窸窣响动。
突然,眼前出现一抹白色事物,速度极快,从深绿灌木跑经乳白色的雾中。
是朝天灵芝!
它在雾中,扭过了脑袋,警惕又惊恐地看向他们,墨绿色眼珠,渗出剔透的,惑人的光芒。
珍稀至极,能让人修为提升一个境界的朝天灵芝!
那一群自相残杀的人,很有可能是为了争夺这只化形的灵芝。
“别去!”乔鹤只抓住怀卿衣袖飘动时掀起的凉风。
怀卿如同着了魔般,在乔鹤喊的刹那,已经跟随朝天灵芝,飞跑进密林更深处,乳色白雾缭绕林木,灵芝与人的身影,渐渐淡去。
小钱立即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山虎与明都紧随其后,既因为一生难见的朝天灵芝,又担心同伴的安危。
乔鹤没有修为,凭自己跟不上四人,褚云伸过手,淡然又高傲道:“抓住我的手。”
身形飞转,片刻后,一群人来到一处幽黑的洞口。
“怀卿已经跑进去了,小钱跟着他!”明都山虎停住脚步,不敢再往里追,谁知道洞里有什么东西。
乔鹤犹疑不定,这洞口黑黢黢,在潮湿的地面,散落或半埋着森森白骨,空气中似乎泛着腥臭腐烂的气息,总之,不祥!
有种谁进去谁死的惊悚美。
谁知下一刻,两眼一黑,该死的褚云,已经不打招呼,像抓一只风筝,看着他飘进了山洞内。
黑,漆黑,寂静,空空荡荡,又危机重重。
[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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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一剑穿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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