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管小安聊完，易伍觉得自己的心结至少解了一半。
起初，意识到自己大概喜欢上了哥哥，恶心、慌乱、焦虑、自我厌弃，全都跳了出来。
她才这么小，怎么就成了妈妈口中的“坏孩子”？明明讨厌男生，为什么季宁恰好是个例外？名义上他们是兄妹，她怎么能对着自己哥哥心跳加速？如果季宁知道了，会不会像梁彦一样恶心得快吐出来？
这些问题在脑袋里飘来飘去，搅得她晕晕乎乎。
可管小安轻描淡写地说，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突然，她就释怀了。
情感真实存在，扑不灭，浇不熄。否认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等同于捏着鼻子哄眼睛，毫无意义。
喜欢本身没有错。更何况，哥哥在她心里是完美的，他配得上这份喜欢。只要不去做超越年龄的事，然后，把这份喜欢小心翼翼地藏好就行。
长大后的易伍回想到这里，发现自己能敞开心扉接受对季宁的感情，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妈妈的高压恫吓，压抑情感的规训，对早恋的羞于启齿，“好学生”的思想负担，还有对男人、性、生育的恐惧，所有这些万箭齐发，她还能承认，是，她就是喜欢上了季宁。
攀过了内心的千座峰、万片海，越过一整个珠穆朗玛，她终于满身泥泞地来到季宁面前。
她很勇敢，很不错。她很棒。
*
周一开学，全校升国旗的时候，季宁也来了。
欢欢第一个发现，恨不得比易伍还激动，扯着她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喊：“季.....季宁啊！看你右后，你哥！是季宁啊，真的是他！”
易伍深吸了口气猛地扭头，朝欢欢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
季宁因为个子高，被老师安排在了队伍的最末尾，挺拔如小白杨的身板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哥哥没有食言，他真的来找她了。而且不止匆匆一面，他在这里扎根了！
一切错位的时间好像全部回归原点。
他真好看，易伍默默地想，怎么能这么好看？挺阔的校服衬衫紧贴着他的背脊，衣袖微微卷起，露出一段光洁的小臂。
蝴蝶再度从胸口扑翅而出，心悸的感觉又回来了。
易伍紧张得不断吞咽口水，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脑袋里回想着管小安的话，藏好，一定要藏好了。
她努力控制着，把乱飞的蝴蝶一个个捉了回去。心里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哥哥去了隔壁，和梁彦一个班？
抑制不住好奇，她时不时地转头回望，可季宁一直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前方。
也许是视线过于灼热，在易伍反复回头第N次后，季宁终于被盯到受不了，往她这边迅速扫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短暂交错。易伍正要抬手和他打招呼——可下一秒，季宁神情淡漠地扭头，冷冷地将目光迅速挪走。
她的心沉了下去，因为哥哥生气了。
也是，谁能不呢？他跋山涉水从滇市赶来，满心欢喜地见她，而她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
梁彦正在台前做每周讲话，易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
升国旗结束，各班的班长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布置工作。
很自然地，梁彦被老师问起了脸上的伤。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我无缘无故被人袭击了。但是请老师放心，我从头到尾都没动手。身为燎原的大队长，我时刻牢记校规校训，坚持以身作则。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我，是绝对不会让老师和同学们失望的。”
易伍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如果有当官比赛，这位肯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散会后，尽管极不情愿但是因为有管小安的嘱托，易伍还是悄悄叫住了梁彦：“你过来下，我有东西给你。”
“给我？又？” 梁彦皱起眉头，戒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怎么，准备再找人把我打一顿？”
易伍继续翻白眼。她现在拳头就很硬，不需要找人。
可就在这时，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开水房突然传来了几个人的议论声。
“你们看到班长的脸了吗？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都不知道吗？爆炸新闻，他周五被人打了啊。隔壁三班的班长，就是那个特别漂亮，叫易伍的，放学了跑来给他送巧克力。然后梁彦就被她的追求者打了。”
“哇塞，三角恋吗？”
“还不止呢！你们见过一个经常来老师办公室送牛奶的女生吗？”
“我知道我知道！学校门口小卖部的。她不光送牛奶，还掏垃圾！我有次看她在垃圾桶那里翻来翻去的。”
“捡垃圾？呕，这也太恶心了，身上都是臭的吧？她怎么能一边捡垃圾一边送牛奶？我家也被她送过，我要吐了......”
“是的是的，就是她！她给梁彦送过好几次巧克力，不知道是不是垃圾堆捡的，反正都被扔了。所以现在，是她俩比赛，追梁彦一个啰。”
“班长肯定选那个易伍啊。长得好看，学习好，又都是班干部。捡垃圾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她在二桥上学，我看过她的校服。”
“啊？二桥？我妈说那都是乡下人读的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垃圾嘛，也只能在垃圾学校读咯。”
刚步入青春期的小孩，其实拥有着世间最大的恶意。因为他们既不懂得大人的伪善，也不像童言无忌的小朋友天真无邪——他们的恶意平铺直叙、**裸。
几个女生迸发出哈哈大笑。可笑声才持续了几秒，就被迫戛然而止。
“已经打铃了，你们几班的啊？不回去上课要记名的哦。” 易伍迈步出来，上下打量着其中一个女生，“校规说不允许擦指甲油，透明的也不行。”
她转向下一个女生，“你的头发为什么散下来？课间批下来，课上再扎回去么？很闲嘛。”
“还有你，偷偷打耳洞了？棒子是塑料的，以为别人看不到？”
最后，易伍轻咳了一声，语气不容置疑：“总之，请你们报下学号吧。今天老师刚给我们开会，要严抓校风校纪。你们有这个时间讲小话，不如给同学们做点好事，去搞下卫生，把垃圾箱清理下，你们说呢？”
听到清理垃圾箱，其中一个女生气急败坏：“你都不是我们班的，凭什么管我们？太平洋的警察吗？管好你们三班就行了。还让我们清垃圾，我连盖子都不要碰的！”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她是管不了。”一个刚进入变声期，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我来，总行了吧？”
几个女生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梁彦居然从易伍身后淡定地走了出来。
“班长......你，你怎么在这？！”女生们的脸白了一片。
“温舒兰、常芮、左梓萱，违反校规第二条、第五条和第六条。我记下了，会报给老师，让老师跟你们家长谈吧。现在，马上给我回去上课！” 铁面无私的判官发话了。
几个女生低着头，转身灰溜溜地离开。
易伍心里的那口气终于舒坦。
“谢了啊。我发现，你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嘛。” 易伍难得对梁彦和颜悦色了一次，“谢谢你维护管小安。”
可梁彦的眉头皱成了马里亚纳海沟。
他用你到底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瞪着易伍：“跟她有什么关系？抓校风校纪是我身为大队长的职责，对于违反校规的行为，我深恶痛绝。”
易伍翻了今天的第一百零一个白眼，心想，我就知道。
“而且，她们说的也没错。” 梁彦耸了耸肩，“管小安一边捡垃圾一边送牛奶，卫生能保证吗？我要去和老师反映，以后学校的牛奶不能让她送了。”
易伍刚放松的拳头再度攥紧。她真的要炸了。
可梁彦还在自说自话：“她们还提醒了我.....你该不会，真对我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这严重违反校规校纪，我需要提前警告你。你可能觉得自己很漂亮很受欢迎，但是不好意思，我对你完全没兴趣。”
自己的台词被抢，易伍已经忍到极点，只想冲上去把眼前这张高高在上的脸撕烂。
“捡垃圾是吧？对啊！管小安眼瞎了，不然怎么捡了你这么个垃圾？” 易伍掏出兜里的照片，直接甩到梁彦脸上，“好好看看吧。她为了捡这个，手被锈钉子扎穿了，肿成了萝卜。你的照片倒是好好的，干干净净，凭啥？！”
梁彦一脸狐疑地捡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会儿。
“天啊，你居然都没有一丁点羞愧吗？啊？她怎么会为了你这种人，那么努力复习备考燎原的中学部？你？就你，也配？”
“管小安，要考燎原的中学部？” 梁彦皱起眉头。
“你看不起谁啊？敢跟我赌吗？我赌管小安一定能考上，你就等着吧！” 易伍咬牙切齿。
梁彦摊了摊手：“那我祝她好运了。不过就算她走运考上了......咸鱼腌成三分还是八分，有区别吗？”
易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了几秒，她咬咬牙转头就跑。
火完全压不住。不能动手，不能打人，不能惹事。她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
跑到楼梯拐角，易伍突然听到有女生在哭。
“怎么办啊，班长说要报给老师，请家长的话我就完蛋了！”
“他装什么装，明明就是公报私仇！就因为我们讲他，他不高兴了。什么违反校规？他自己和那个易伍偷偷约会，我还要去告老师呢！”
易伍没打算理她们，抬脚就准备上楼梯。可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发现楼梯尽头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显然听到了那些女生刚刚的对话，此时正面色铁青地看着她。
“哥......” 易伍下意识地张口，却发现喉咙管全部堵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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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一条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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