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觉得房间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似的，黏腻厚重，呼吸不稳。他猛地站起身，想再出去透口气。
“好好好，我不说话了还不行？”易伍着急，手上用力，将他重新拽回到床边，“只听你说。你是怎么回燕城的？”
季宁原本紧绷的情绪在她如水的目光中渐渐软化。
他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自己被唐翠收养的事。
“可是翠姨说，你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 易伍死死拽着季宁的手，小心地问出了心底一直盘旋的问题，“是因为我么，你们打算，离开这儿？”
季宁摇了摇头：“你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走？别听翠姨胡说，她骗你的。”
“翠姨？啊，她为什么要骗我？” 易伍困惑地眨了眨眼。
季宁的喉咙一时哽住，只好将视线移开，把问题反抛了回去：“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这次轮到易伍哑口无言。
大脑飞速运转后，她巧妙地略过了少女悸动的心事，只说出了谷佳慧的顾虑。
季宁彻底松了口气，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烟消云散了：“原来是这样，是因为妈妈，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易伍紧张地瞪大了眼，心跳瞬间180.
季宁无奈地笑：“以为你，讨厌我。”
“怎么可能！我明明是——” 到嘴边的话被一个急刹咽下，“对不起哥！我替妈妈向你道歉。她被王大夫骗了，自己停了药，精神出了问题，总觉得每个人都想害她。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但是她病了。如果她好好的，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包括易冬至......”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头也跟着垂下，眼泪在框里打转：“那天约好了见面，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是因为妈妈在小区看到你，吓晕了过去，我急急忙忙跟着去了医院......”
说到这里，易伍抬起头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却依旧掩不住眼眶里的红意。
“如果有比傻大会，我哥肯定是冠军。大傻子，谁让你等我等到十一点？还有，我放了烟，你报警就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爬上来？万一摔下去，真成傻子了怎么办？值得吗？”
话音刚落，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笑着的眼角滑落，笔直掉进季宁的掌心。
季宁将掌心合拢，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他柔声说：“他喜欢，他愿意，就值得。”
*
同一天，易伍和谷佳慧，分别从积水潭的感染科和安贞的精神科获准出院。
季宁正在弯腰帮易伍收拾东西，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易伍下意识地抬头，愣了片刻，又惊又喜地喊：“妈！你怎么过来了？之前打电话，你都没告诉我！”
谷佳慧在精神科关了整整一个月，人看上去苍老憔悴了许多。
她的目光越过易伍，落在了季宁身上。
易伍的表情突然僵住，下意识地挡在了季宁面前：“妈，其实哥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谷佳慧打断：“季宁，你跟我出来。”
寂静无人的走廊里，谷佳慧毫无预警地，扑通一声跪下。
季宁大惊失色，连忙弯腰去扶，费了好大力才把她安顿在旁边的椅子上。
谷佳慧低着头，声音轻得像是喃喃自语：“我又欠你一次……你又救了她。”
“我不要钱，您别害怕。” 季宁说得诚恳。
谷佳慧苦涩地笑了笑：“对，是我太傻。你要的，从来不是钱。如果是，反倒好办......” 她顿了顿，“你想的，我给不起。”
说着，谷佳慧突然紧紧拽住了季宁的胳膊，眼神里满是恳求：“季宁，妈妈打心眼里感激你。我知道你现在有了新家，但是......在你心底，还愿意接受我，把我当妈妈看吗？”
季宁一时愣住，眼神中有一丝茫然。思考片刻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谷佳慧欣慰地笑了：“好，太好了！你们兄妹俩，从今往后要继续相亲相爱、互相扶持。你和过去一样，好好保护她，明白吗？我会尽全力帮你们。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突然凌厉地扫了过来，“你大了，是个小伙子了。哥哥不该对妹妹做什么，你肯定很清楚，不用我教，对吧？”
谷佳慧转身下楼缴费。季宁回到病房，神色如常。
易伍紧张得不停咽口水：“妈妈跟你都说些什么了？”
季宁很好地掩藏了所有情绪：“她说谢谢我，让我继续当一个......好哥哥。”
易伍听完，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天呐！所以妈妈想通了？” 她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季宁，“谁说时间不能倒着走？哥，我们真能回到从前了！”
季宁看着易伍雀跃的模样，眼里闪过一抹温柔。
就这样吧，这样就好。看着她笑，已经很好。
哪怕时间不会是反方向的钟。
*
王大夫从户外晨练回来，警察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之前您说，有缘再见。果然，我们又见面了。” 年轻的女警笑着展示手中的文件，“不过，这次是逮捕令，不是传唤。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大夫的脸部肌肉抖动，颤抖着手准备往荷包里摸。两个随行警察见到，迅速上前把住了她的手。
“别紧张，警察同志。我拿常用的降压药而已，一天三次。” 她从口袋里掏出铝箔药板，向一脸狐疑的警察展示，“请问你们手边，有水吗？”
警察们赶忙找水。就在这时，王大夫把藏在手心里的另一颗药，吞了进去。
*
易伍和谷佳慧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
躺回心爱的小床，易伍如同脱笼小鸟般兴奋。她在柔软的床铺上打了个耀武扬威的滚，顺势将头埋进被子里。
被熟悉的气味包裹，仿佛回到了安全的小世界。
可下一秒，一脸严肃的季宁就把她提溜了出来：“别蒙脸。”
他不喜欢白床单盖在她脸上，不喜欢与这个有关的任何联想，心里止不住地发毛。
“好的好的。” 易伍听话地露出圆滚滚的脑袋，“哥哥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季宁无奈，笑着瞪了她一眼，从门上取下挂了许久的三丽鸥长耳兔，轻轻拍了拍，笔直塞进她被窝里。
易伍咧着嘴大笑：“你之前说，就是因为看到这个，才知道我肯定没走？哥，你真的好聪明啊。”
季宁的脸颊微微发烫。
他躬身，拨开床边厚重的窗帘，指了指对面：“你看，我就在那。你要找我，抬头就能看到。”
窗外夜色如墨。季宁的卧室却亮起了一盏小小的夜灯。
一灯如豆。微弱的光芒驱散着周围的冷寂，温柔得让人心安。
“原来这么近......” 易伍睁大眼，喃喃自语。
确实很近，季宁想。不只是楼与楼，更是.......现在。
易伍的脸距离他的，不过分毫，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灯光映照在她的侧脸，晕染出一层浅浅的光，让他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易伍掰着指头认真数了数：“该说的好像都说了吧？我为什么改名，为什么没收到你的信和电话，为什么给梁彦送巧克力，为什么给你送药......哦，还有一件！”
她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眼眸弯成月牙，头却摇成了拨浪鼓：“但是现在，不能说。”
*
易伍刚刚躺下，就被客厅的巨大动静惊醒。
上次发生这种事，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她轻轻下了床，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探头向楼下望去。
客厅一片狼藉，桌上的碗筷全被扫落在地。
易国昌刚刚到家，明显喝了酒，脸色阴沉得可怖。
他一把掐住了谷佳慧的脖子：“你个疯婆子，居然在家里装了十个窃听器？！”
谷佳慧虽然被掐着，但语气丝毫不弱：“有什么问题？不安这些，我怎么知道你还会不会带女人回来？我又怎么知道，你给英国那个婊子偷偷打了多少钱？那都是我女儿的钱！是小伍的！”
“贱婆娘！打多少钱是我的事，还轮得到你来管？安窃听器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把它们交给警察？里面有多少机密，你他妈不管不顾，想害死我？”
易国昌说着，手上的力道陡然加大，眼底的怒意几乎要燃烧起来：“就是因为你！警察上门抓了王夏兰。她拒捕，服毒自杀，现在还在抢救！温霏给我打电话，说要抱着冬冬跳泰晤士河，我头都要他妈炸了！”
谷佳慧冷笑：“只准她娘俩合起伙来害人，不准我报警？易国昌，你不要欺人太甚！”
“呵呵，所以，她为什么要害你们，啊？你敢去跟警察说吗，说说四年前，你都对冬冬做了什么？！”
易国昌说着，手越收越紧，“我睁只眼闭只眼，没找你算账，你以为我他妈是瞎的？”
谷佳慧被掐得脸色青紫，却得意地笑出了声：“我做了什么，你忘了？正好，季宁也回来了，要不要我把他请过来，让他当你面再说说看？”
“我他妈今天就掐死你！”
易国昌的愤怒卡在了半空。
因为易伍沉着脸，在他身后悄然出现。
没有一丝犹豫，她举起刀，用尽全身力气，刀锋狠狠向易国昌的背砍去。
不砍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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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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