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要买点什么，零食还是文具？” 管小安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怵在门口的男生，年龄明显比她俩要小，至少乍一看是这样。苍白的脸像久未见阳光，几乎没有血色。眉毛低低地压着眼睛，窄而秀气的鼻梁上架着副黑色钛框眼镜。细腻又柔和的五官，倒是很符合当时的审美。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管小安等了半天，笑容快僵住了也没见来人开口——男生的眼睛早就跃过了她，怔怔地出神，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管小安转头看向易伍，脸上写满问号。
易伍见状，从狭小的收银台挤了出来，径直走到男生面前打起了手语：“你不能说话？需要帮忙吗？”
黑框男生怔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嘴角轻轻抽动，语气极其礼貌谦和：“你，你好......I'm looking for a lens cleaning cloth......”
说完，他将眼镜取了下来。
镜片后，是豹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和他文弱的气质很不相称。那眼里像是盛着一汪水，风吹过便会起皱似的。
管小安目瞪口呆，扯了易伍的袖子压低声音咬耳朵：“妈呀，我头回接待外宾！他说的什么？什么抹布，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更加热情地打起了招呼：“Welcome，welcome to China! How are you? I 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念得抑扬顿挫，像小学英语课的录音机重现，带着几分可爱的滑稽。
易伍连忙拉住她衣服后摆，小声提醒道：“他要擦眼镜的布。第三排最下面的货架不是有吗？”
管小安恍然大悟，转身去货架上找，只剩下易伍和黑框男生面面相觑。
"May I ask where you're from?" 易伍最终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男生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段象牙般细腻白皙的后颈："Canada. I grew up there, but I am actually Chinese. Just not very good at speaking Mandarin - sorry!"
"No problem at all! Canada？My brother's been working with a Canadian band recently. "
"You have a brother? ”
易伍刚点头，管小安便跑了过来，兴冲冲地挥舞着手上的眼镜布：“是要这种吧？麂皮的布，最适合你这种高级眼镜了！”
镜框侧面印着F的标，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牌子，但和梁彦的一样，肯定是价格不菲了。
男生礼貌接过眼镜布，满脸感激地掏了钱包——一张毛爷爷被送到了管小安手里。
他张嘴，嗓音依旧温润平和：“Is this enough?”
这次管小安听懂了：“够够够！等着，我找钱给你啊。”
“不，不用了。” 男生轻轻摆了摆手，随后攥着眼镜布，转身走出了小卖部。
管小安追到门口，哪里还见得着人影？她对着易伍哭笑不得：“这啥啊？搞笑吗，10块钱的眼镜布他给我100？阔啊，是真阔！”
她一把揽过易伍的胳膊，学着电视台译制片的腔调：“哦我的上帝！我的大美女翻译，你可真是太全能啦！今天的奶茶我请！”
本来是周末，又赶上北方的大冬天，客人寥寥。两人拉了卷闸门，径直去了街尽头的“芳姐奶茶店”。
管小安端着两大杯鸳鸯回来的时候，易伍正在发呆。
“想什么呢？”
想到了和欢欢来这里，一边喝奶茶一边谈天说地的从前。
可还没等易伍答话，管小安已经利落地戳开了奶茶的薄膜：“我学的哑巴英语，见到真人就怂了。你说你咋什么都会呢？长得漂亮，家境好，偏偏成绩也好还不偏科。老天到底给你关了哪扇窗？我要是你男朋友，肯定把你大头照贴脸上，天天耀武扬威到处横着走！”
说到这里，管小安突然顿了顿，垂下头咕哝：“好羡慕你，是羡慕不是嫉妒哦。当初要是追梁彦的人是你，他肯定做梦都能笑醒了吧？”
“对，是能笑醒，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易伍撇了撇嘴，一股恶寒从脊背升起。
管小安摸上袖口，诚惶诚恐地发问：“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招男生喜欢？会不会，到最后没一个男的看得上我？啊啊，我会不会孤独终老啊？”
易伍想了很久，久到管小安差点忘记了自己的问题：“我觉得人最该怕的不是孤独终老。一个人过，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你不吃喝嫖赌，又不奢侈浪费，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吃口饱饭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找错了人，那可就说不好了。”
“为啥？两个人，怎么也比一个人强吧？”
“不，一加一不一定大于二。多一个人，就多出一堆变量。这个人的身体、人品、性格、家庭，全是未知数。你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可别人呢？”
易伍摇了摇头，“所以，到底是孤独终老惨，还是被家暴、被背叛、被榨干价值，老了一边照顾卧床的老头一边带外孙惨？报纸上，这种事情不少见吧？这个下限，是可以一脚踩进地狱的。我爱打赌，可我不敢赌这个。赢了不见得多风光，输了有可能赔上小命！”
管小安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有.......道理。”
“你遇上的还是梁彦，养尊处优的少爷。从小到大，他只处理过一种关系，就是主人和仆人。这种人，懂什么是尊重？大多数女孩子从小被教导着要听话、懂事、顺从，他们这些少爷呢？被教着去掠夺、攻击、占有。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和你有什么精神上的共鸣吗？”
管小安开始盯着桌上的奶茶发呆了。
“你之前看了《第一炉香》。葛薇龙如果没有遇上乔琪乔，就算最后还是被引诱着当了情妇，至少钱是自己的，不用养男人对吧？我觉得，好多女孩子，被自认为的爱情害惨了。所以管小安，感谢梁彦吧。感谢他，手下留情放过了你。”
管小安一番痛定思痛后，咬着下牙说：“嗯，我刚想象了下，梁彦七老八十瘫在床上使唤我给他端茶送水，还一口一个我不配。真的，我萎了。”
说着，她又一次握住了易伍的手，连带着整个身体扑了上来，“呜呜呜，我想通了，谢谢你啊小伍。你该不会是从哪里穿越过来，专门来拯救我的大善人吧？啊，我的亲故！！”
易伍躲开了她令人窒息的拥抱，笑得苦涩：“你刚还说，羡慕我。可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羡慕你？”
她顿了顿，扭头望向窗外。
燕城居然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晶莹的雪粒从灰蓝色的天空中飘然坠落。雪势渐密，很快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白色幕布，将远处的楼宇和树梢轻轻笼了起来。
“今天是冬至。” 易伍喃喃说，“我们在外面呆得久一点，好吗？”
*
回家的路上，雪像刚剪下的棉花铺在脚下，柔软得不像话。
易伍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半掩在云后，薄薄的光晕像一层轻纱，遮不住漫天飘洒的雪花。
她站在家门口，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才轻手轻脚地扭动了钥匙。
一进门，保姆阿姨正跪在地上收拾散落一地的陶瓷碎片。
易伍见状，也蹲了下来，帮着一起捡。
“我的乖乖，让你稍稍晚点回，怎么搞到现在啊？”
“嗯......今天和朋友有点事。阿姨，我妈怎么样了？”
“还好，刚睡着。你不在家，她只能拿盘子碟子撒气。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别捡了，当心把手划着。”
“我没事，阿姨。” 易伍专心致志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残渣，“她吃了药？”
“嗯，我看着吃的.......我觉得，还得去看下医生。你妈最近，情绪是越来越差了。” 保姆叹了口气，“也是苦了你了乖乖。别人家，冬至是团圆的好日子，你倒好，每年挨骂挨打。”
“两个家，怎么可能都团圆呢？” 易伍把最后一块碎片扔进垃圾箱，语气轻淡没有感伤，“不过这不重要，阿姨。不是只有带血缘的才是一家人。”
说完，她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了阿姨手里。
等一切收拾妥当，易伍蹑手蹑脚地上楼。推开卧室的门时，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
黑暗中，一个人影静静立在窗边，显然是在等她。
易伍的心猛地一惊，几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嘴边刚要喊出声，却在下一秒被温暖有力的臂膀环住了腰。与此同时，一只手掌轻柔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熟悉的嗓音低低响起，像雪夜里悄然落地的雪花，轻得能融进她的骨血，“别怕，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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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一场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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