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会在燕城超五星级酒店举行,宴请的亲戚朋友客户领导不计其数。当然,谷佳慧这边的亲戚不包括在内——易伍的外公外婆大概会直接把场子砸了。
易伍独坐在换衣间。
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高跟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咚咚作响,香槟杯叮当碰撞清脆有声,大人们互相寒暄恭维,说着单调漂亮的套话。
她只觉得吵闹。
这是出配合大人演的戏,主角不是她。可她还要礼貌端庄、尽职尽责地扮演好故事里的配角——弟弟的姐姐。
在大人眼里,早慧是一种值得夸耀的天赋。可在孩子这,早熟的灵魂困在弱小的身体里,对外界的超强感知力带来的只有痛苦。
一大早司仪安排节目彩排,易伍在后台第一次见到易冬至。
漂亮活泼、调皮好动的五岁男孩,是她性格的完全反面。他穿着拉夫劳伦三件套小西服,红色的领结别致地扎在领口。
易国昌的嘴没合上过,笑到嘴角起皱。眼神像蛛丝,黏在易冬至身上半秒不离。谷佳慧也满脸疼爱地看着他,还时不时蹲下身伏在他耳边低语。
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她一直渴望的样子。
那些曾经拼尽全力、竭尽心思却得不到的爱,原来换个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不用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只用站在那儿就够了。爱像潮水,源源不断地涌来,和呼吸一样轻松自然。
易冬至不听司仪的指令,到处乱跑,最后推倒了精心装饰的糖果台,自己也摔了个屁股蹲儿。易国昌立即飞奔过去抱住他,满脸心疼地问:“哎哟我的乖宝宝,小心点儿啊!没摔疼吧?是这个台子坏,我们打它!”
谷佳慧捡起滚落到脚下的话梅糖,剥开闪闪发光的糖纸:“宝宝,来,吃颗糖就不疼了啊。”
宝宝。印象里,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她。爸爸总是喂来喂去,妈妈只叫佑弟。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配叫宝宝。也许,她只配当宝宝的姐姐。易伍下意识掖了掖已经拉丝的袖口。
彩排终于结束,谷佳慧忙着四处张罗招呼客人,把衣服丢给她就走。她一个人坐在换衣间的镜子前发呆。眼前的女孩穿戴着得体漂亮的假发,华贵亮丽的公主裙,王冠上的玛瑙耀眼夺目。
好像和真公主没有区别。
只有她自己知道,头发、裙子,玛瑙,全是假的。《玛蒂尔达》教会过她,童年与童话无关。
有人敲门进来。易伍抬头一看,是孟旭。
易国昌的生意在孟旭爸的扶持下持续起飞,今天他们一家都是生日会的上上宾,这也意味着她要微笑着和绑架过她的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经历过上次的事,孟旭倒是收敛不少,平日里小霸王的倨傲气势,明显弱了。
他把生日礼物放下,吞吞吐吐地说:“我爸......让我亲手给你。”
“谢谢。” 易伍声音冷淡,“还有事吗?”
孟旭摇了摇头,轻手轻脚退到门口。把门合上前,他突然转身,脸胀得通红:“你......你今天这样,还挺,挺好看的。” 说完头也不回,飞一般地跑走了。
门才刚关上,又被猛地拉开。
“你到底要干嘛?” 易伍不耐烦地皱眉。
可来的人是季宁。他着急地冲了进来:“没事吧?我刚看到,孟旭,跑出去。”
洁白朴素的校服衬衣下,身板挺得笔笔直直,像棵小白杨。
“没事。他来送礼物。” 易伍的烦躁瞬间转为平和,可心里忍不住纳闷,为什么爸妈会安排哥哥穿校服?
彩排时易伍就觉得奇怪。所有表演环节,祝酒唱歌跳舞朗诵致辞,一个都没有季宁。易国昌像是忘了有他这个人。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发毛。
“很,好看。” 季宁微笑着指着她的裙子,一边说一边比着手语。
“可我不喜欢。” 易伍垂着头,耸了耸肩,“裙子前年和去年穿过了,当时长长的拖着地,现在肚子这儿好紧,勒得我快......喘不上气了。”
说完她转头盯着季宁的眼睛:“我讨厌过生日。”
“每年生日,妈妈都会把我的奖状拿给爸爸看,再找他要钱。最后,他们会为了钱大吵一架。每年都这样。” 易伍摇了摇头,“其实,生日不重要。我,一点儿,也不重要。”
生日从不只是生日,更是员工向老板的汇报会。
她转头,眼睛望向窗外觥筹交错的光影。
“就像今天。看起来是易佑弟的生日,但没人关心易佑弟是谁,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说,会不会,我才是那个害虫?”
季宁立即打断了她:“不会。当然不是。”
“那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季宁单膝跪地,把她开了丝的袖口一点点往里卷,笑盈盈的脸颊浮起一个窝:“你是,宝宝。”
易伍愣住。
袖口卷好,他抬起头,眼底全是温柔,睫毛上下扑扇:“对我来说,易佑弟,最重要。我关心易佑弟,想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永远,偏心易佑弟。”
季宁说话时的神情和天使无甚差别,易伍应该感动的。
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恐惧。
成长过程中从未经历过如此直白的爱意表达,她只觉得手足无措。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强烈的不配得感作祟。
易伍红着脸拼命摆手:“你......你别说了。”
但季宁不放过她,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问:“所以,易佑弟。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 易伍被问倒,绞着手指,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我不想呆在这儿。不想上台表演,不想敬酒,不想做谁的姐姐。彩排的时候,我看到花园那有个特别大的游泳池。”
她眨巴着眼:“我想去玩水。”
“好啊,那去!我们现在,就走。” 季宁已经拉上了她的手。
“不行不行,我没带换的裙子。身上这个不能下水,妈妈肯定会杀了我。” 易伍疯狂摇头。
“我带了。” 季宁非常坚持,“你先去,在游泳池,等我。我拿衣服,然后去找你,好吗?”
“你怎么可能带了我的衣服?” 易伍还想问,下一秒已经被季宁推出了换衣间。
季宁神秘兮兮地用手语说“一会儿见”,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这时的他压根不会想到,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
酒店大得如同迷宫。易伍踮着脚尖,提溜起裙摆,穿过蜿蜒的走廊,再绕过层层玻璃门,终于来到后花园。
害怕被大人抓住,她的心砰砰直跳快要到嗓子眼儿。可压根没人留意她,因为会场一片嘈杂,客人和服务生全部集中在前厅,也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主角。
长期被压抑的童心,在这刻如同烟花爆裂。她想,也许可以不弄湿裙子。只要小心一点,把脚放进水池里泡泡就好,没有人会注意的。
皮鞋踏在青嫩的草地,她一路奔向花园南面的游泳池,心情雀跃得如同重获自由的鹰——
直到她远远看到,一个小脑袋在泳池中央浮浮沉沉,小手上下划拉着。
起初她以为哪个小朋友和她一样,偷偷跑到这里来玩水。可很快,她认出了那个鲜艳的红色领结。
“易冬至,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伍冲他喊。
可男孩好像没有听见,继续上下浮沉着,手拍打的幅度越来越小。
“你会游泳吗?” 易伍提高了音量,“怎么不理我?”
易伍没见过真人溺水。
电视剧里每每演到这里,水里的人总是叫得惊天动地。可现实并不是。很多时候,小孩子看上去就像是在水里玩,溺水是悄无声息发生的。
易伍以为易冬至在闹脾气。可慢慢地,她发现了不对——因为他浮在水面的时间越来越短。
“你没事吧?到底会不会游泳?” 易伍觉得手心冒汗,转身去拿岸边的游泳圈。
她用尽全力将游泳圈扔向易冬至:“别玩了,上来吧。一会儿爸妈该找你了。” 她扔得很准,游泳圈离易冬至不过半个手臂的距离。
可男孩刚刚做了抬手的动作,下一秒身体就沉了下去。
然后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易伍浑身警铃大作。
第一反应是叫大人来帮忙,她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救命!有人淹水了!”可花园距离前厅太远,根本没人听见。
还没跑几步,她就意识到不行。等穿过层层叠叠的走廊找到大人,易冬至可能早就......
她立即掉头回去。
岸边只剩一个长颈鹿的穿戴式泳圈,她用最快速度套好,一秒没犹豫,直接往水里扎去。
易冬至,她的新弟弟。
她本该恨他。
恨他毫不费力,一出现就占据了易国昌的所有注意力,甚至连谷佳慧的最后一点关爱都抢走。和他一比,她像个十足的可怜虫。
可当她奋力朝易冬至游去时,脑袋里只能想到季宁的话:“如果可以选,没有虫会想当害虫。就像,没有人会自愿成为私生子。”
不是他的错。
易伍很快将易冬至捞起,勾着他的脖子,用尽全力拖他到岸边。
然后,她手一撑,准备起身去叫大人——可没想到,手下打滑,下一秒人又重新掉入水里。
她的心凉了半截——因为长颈鹿翻了。
头朝下脚朝上倒栽葱,她被困在了游泳圈里,动弹不得。
奋力挣扎,双腿四处乱蹬,恍惚间,她看到池底散落着一颗颗话梅糖。
糖纸正在熠熠闪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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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一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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