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摔烂了。” 季宁皱眉。磨蹭半天，才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
他脸上的巴掌印没消，被温霏指甲划破的眼角还在渗血。
“没关系，我会黏好的。”易伍接过已经摔得破破烂烂的礼盒，小心翼翼取出白色纱裙。
她终于明白季宁一直攒钱是为了什么。
在她还留着长发，相信王子公主童话故事的年纪，见到这条裙子的第一眼就快走不动道。那是当时最时髦童装品牌的经典款，高悬在橱窗里，被射灯一打就成了所有女孩的梦想——穿上它，成为公主，收获爱。
可她从来没跟谷佳慧提过。
易伍经历的是一段童年真空期。调皮任性、无理取闹的孩童阶段被直接按下快进键。
一直被夸奖懂事不乱要东西的孩子更懂得自我约束。
“真好看。” 她心情复杂地抚上去。珍珠镶嵌，裙摆缀满银色的月亮星星，漂亮得无以复加。
这是她曾经渴望，现在却疯狂抗拒的东西。
剪掉长发，穿上裤装，丢掉裙子，和男生打架，她拼命逃离一切“女孩”符号。
可现在，当心心念念的裙子摆在眼前，她才猛然发现，这只是条裙子而已。
它很漂亮，没有那么可怕。她还是很喜欢它，不用羞于承认。长大后的她逐渐懂得，抗争命运的第一步，不是自我否定，而是全盘接纳。
接纳自我，肯定自我，热爱自我。
做女孩，不代表软弱，更不代表着必须被王子拯救。她自己就很勇敢，穿着裙子跳进游泳池救了易冬至。
突然，她厌倦扮演男孩了。
“谢谢你。” 易伍嗫嚅，“你怎么去买的？别人会卖给小孩么？”
“小卖部爷爷，带我去的。”季宁腼腆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生日快乐。”
可下一秒，豆大的泪珠从易伍的眼眶滑落：“我不要你走。”
*
易伍第一次展现出顽固与任性。
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像跟屁虫一样每天黏着易国昌，反反复复只叨叨一句话：“哥哥不是故意的，不要赶他走。”
易国昌最后被纠缠到受不了，铁青着脸恶狠狠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无意间发现的秘密让易国昌胆战心惊。这几天，他很偶然地翻看电脑的浏览器记录，居然看到了游泳池机房照片的搜索条目！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他都怀疑过。
易伍为了救弟弟差点淹死，不会是她；谷佳慧从头到尾都在会场，没有作案时间；季宁跳出来说自己不小心乱按了放水键，他当时也信了。
直到发现这条搜索记录，冷汗直落。
他找机会偷偷进了季宁的房间，一顿翻箱倒柜，果然被他找到——整整一抽屉的话梅糖！
季宁什么时候会的电脑？答案呼之欲出。易伍都会了，两人形影不离，教会季宁是什么难事？
当时绑架事件他就心有余悸，觉得季宁完全不像展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后来和钢琴老师偷情也是被他当场抓包，可这些都不及这个新发现让他五雷轰顶。
季宁当然有充足的动机——易冬至的到来明显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可外表如此温和善良的孩子，怎么会藏着这么深的心机......他不敢再多想，直接一个电话打给滇市的寺庙。
一天都不想等了，他想立即退货。
“我应该报警的，但是我没有。仁至义尽你懂什么意思吗？” 易国昌瞪着眼警告，“别逼我。”
*
季宁来的时候阳光普照，走的时候绵绵阴雨。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身上的那件海青。
易国昌早早出门，没有看季宁一眼。谷佳慧倒是一反常态，给他准备了一大箱行李，吃的用的玩的塞得鼓鼓囊囊。
司机在门外候着，谷佳慧支走保姆，又让易伍去练琴。她把季宁叫进自己房间，随后紧紧关上了门。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季宁，告诉我实话。那天是你放的水吗？” 谷佳慧忐忑开口。
季宁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那你......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
季宁从随身行李里掏出《玛蒂尔达》，翻到最后一页，摊开给谷佳慧看。
上面歪歪扭扭的，是易伍的字，还混杂着拼音和图。
“1. 想要双安商场五楼特别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旁边画着一条白色纱裙）；
2. 想要妈妈开心，不发脾气，对我笑，叫我宝宝。我爱妈妈。（旁边画着一辆大篷车）”
下面还有一行调皮的小字：“只能许一个的话，那就第二个。”
谷佳慧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妈妈，放过，易冬至吧。你想害他，最后差点，害了妹妹。这就是，因果。”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谷佳慧冷汗直冒。
季宁轻声回答：“给妹妹的，生日礼物，我藏在机房。去拿的时候，看到妈妈，从里面出来。穿着清洁工，的衣服。”
谷佳慧觉得头晕目眩：“你！！”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椅子站稳，“既然都看到了，为什么撒谎？你到底想要什么？！”
季宁修长的手指重新点回《玛蒂尔达》，答案早就写在了上面：“妹妹说，她爱妈妈。” 他顿了顿，“我要妹妹，快乐。”
谷佳慧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过了很久，她捂住了脸。
“妹妹还说，想有辆，大篷车，带妈妈走，离开这里。” 季宁抽了纸巾递给泣不成声的谷佳慧，“如果她，知道这些，肯定会，很难过。”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让她失望了。”
季宁摇头：“师父说过，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妈妈为什么，不等易冬至，来家里，再下手？那样不是，更容易吗？”
谷佳慧冷笑着自嘲：“是啊，为什么？”
“因为你害怕，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会心软。” 季宁顿了顿，目光瞟过鼓鼓囊囊的行李，“就像，对我一样。”
谷佳慧彻底愣住，而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突兀刺耳：“真是没想到，你一小破孩，居然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但很快，她的狂笑转为狂怒：“真正的坏人没有受到惩罚，像我这样的，反而要被良心折磨。你师父说因果，这算什么因果？！我不恨易冬至，但我是佑弟的妈妈。我绝对不允许易冬至抢走佑弟的一切！”
“可是......你问过妹妹，她想要什么吗？”
“她想要什么？” 谷佳慧鼻子哼气，“她才这么小，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成人世界的残酷，你们哪里会懂？金钱、权力、地位，这是成年人的游戏币。没有这些，寸步难行！”
门这时被砰的一声推开。
易伍已经哭成了泪人：“我不想！我不要这些！”
季宁倒吸一口凉气。
谷佳慧神色慌乱：“你......你一直在外面偷听？你听到了什么？”
“全部。” 易伍哭到停不下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应该这么好，“我不要哥哥走，不是他做的，我不要他走！”
季宁想过去抱住易伍，却被她推开，“你出去，你先出去。”
他听话地转身，轻轻带上了门。
“不是哥哥。” 易伍抽泣着质问谷佳慧，“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谷佳慧心如死灰，声如寒冰：“所以呢，你想留下他？为了这个，你打算去......告发我吗？.......那你去吧，报警，让警察把我抓起来，杀人的，是我！”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步步紧逼，直到将易伍逼入墙角，浑身发抖。
“自从有了易冬至，你爸早就想把季宁送走了。他从来没把季宁当儿子看过，你明白吗？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谷佳慧蹲在哭到崩溃的易伍身边，轻轻揽住了她的头。
那些尘封的往事，被一一揭开。
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婚姻.....她流掉的四个女儿，还有，被医生错认为男孩而侥幸活下来的易伍。
易伍在震惊、迷茫、痛苦中切换，信息量太大，已经超过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故事讲完，谷佳慧自嘲：“我在想，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呢。明明我心肠软，最后却成了杀人犯——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
她的眼里全是血丝：“这个人，偷走我的青春、我的精力、我的睡眠。他蚕食我的意志，瓦解我的一切。他以我为食，像水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却在羽翼丰满后弃我而去。他是我的寄生物，我是他的宿主，但我甘之如饴。
为什么？
因为.......我是，母亲。”
这场近乎癫狂的对话结束，易伍恍恍惚惚走出房门。
季宁一直守在门外。
“对不起。” 她放弃他了。
“不说这个，好不好？” 季宁早就替她做好了选择，“我们还会，再见的。一定。”
他微笑着，把那本《玛蒂尔达》塞回到易伍手里，“下次见面，再给我。”
*
季宁走后，易伍翻开《玛蒂尔达》的最后一页。
她提起笔，把边边角角全部写满。“我要哥哥，我要哥哥，我要哥哥”。
曾经许下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那这一个，一定也可以吧？
直到泪水将书页全部浸湿，再没人笨拙地用手背给她擦眼泪了，不会有了。
她又成了一个人。
这天，保姆来房间里收拾东西，无意间把书碰倒在地。
等她再次捡起，那片夹在书中的心形叶，突然，掉了下来。
哎 苦情的部分过去 终于要开始甜甜的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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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一曲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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