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怎么不说话?”
秦羽见解云琅盯着自己许久不说话,他不动声色挪了挪身子,将手放到背后匕首上。
解云琅从意外中回神,盯着秦羽目不转睛道:“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秦羽眨了眨眼:“大人不愿旁人知道么?”
“方吉告诉你的?”解云琅仔细回忆了一下,方吉很少离开他的视线,有几回要说出来也被他及时制止了,应该不太可能。
倘若有谁能告诉秦羽这个信息,大概就只有县丞了。
解云琅当初选丰梨县,就是冲着它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县民对京中情况一无所知,谁想到还有秦羽这样的能人。
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事。
解云琅缓缓道:“你既已知晓,便不许声张。”
秦羽不解道:“为何?有这身份之便,万般困难迎刃而解,大人为何要拒绝?”
解云琅靠在另一侧的承重柱上,支着一条腿,把玩手中的木棍:“雨入江河可奔腾万里,岂不闻一朝枯水,一滴不剩。”
“江河有尽时,池潭尚不能存,大人在纠结什么?”秦羽道。
解云琅看他一眼,摇摇头:“你不在京城,自然不能理解。你权当我是寻个清静地方,躲些糟心事吧。”
秦羽对微表情有精准的捕捉能力,在解云琅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眸比方才黯淡了些许,好似蒙着眼背着满身泥在漆黑的雨夜里奔走。
那种疲惫无力感不像是演的。
这么看来,解云琅真的在京城受到了什么打击。
秦羽垂眸暗自心道。
解家一共三子,解云琅位居最末,平日多屈居兄长之下,算不上多得意,有手足自然免不了竞争,也许解云琅正是同他们关系僵硬才一气之下出走。
这么看来,他并不是冲自己来的。
秦羽稍稍放平了些心。
“啪嗒啪嗒——”
耳边忽然响起水滴落地的声音,秦羽抬头看向解云琅,对方正盯着火堆出神,感受到目光后抬头看来:“怎么了,看我作甚?”
秦羽眨了眨眼,“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道:“听见了点声音,还以为是大人那儿传来的。”
解云琅疑惑地转头看去,见身后的屋顶有个窟窿,雨水正顺着瓦片滴落进来,在地上已经不知不觉积了一大滩,如果不是及时发现,马上就要湿到他的裤子了。
他赶紧起身,把烂了的供品扔了,用盘子去接雨水。
娘娘庙的屋顶没有很高,解云琅把供桌搬来,踩上去,用盘子抵住窟窿,这样雨水就顺着外头的瓦片往外淌。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一直举着。
解云琅眼睛往地上一扫,喊秦羽把那长木棍递给他。
“这根木棍还是太短,起不到什么作用。”秦羽以为解云琅要用木棍抵在盘子和供桌之间,显然长度是不够的。
解云琅点头道:“你先帮我拿着,我再去找找。”
秦羽不想干活,奈何解云琅语气认真,他鬼使神差地站到了供桌上。
解云琅用木棍顶着盘子,快速且小心地递给他,随后跃下供桌一脸笑意地拍拍手。
“你笑什么。”秦羽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解云琅笑着抱臂,打量他道:“这庙里能用的我都找过了,哪里再去寻那么长的棍子。”
闻言,秦羽的心凉了半截。
果然上当了。
眼下他一只手撑着木棍,头顶是蓄积了水的盘子,若是解云琅袖手旁观,他就只能站这儿堵一夜的窟窿。
好一招上树抽梯。
“还真是豁牙子靠墙,卑鄙无耻。”
秦羽阴着脸,后悔自己一时松懈着了道。
解云琅笑道:“想下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只能说你运气太次。”
秦羽冷冷开口:“这可不是运气的缘故。”
“那是为什么?”解云琅看着他右侧的手臂,脸上的笑渐渐收敛。
他做的这个局要破解其实很简单,只需用另一只手托住盘子即可,可关键就在于秦羽的右手。
解云琅不是个好戳人伤口的人,只是好歹被那木手揍了两回,好奇也是难免的,更何况刚刚秦羽还套了自己的话,他说什么也得套些他的出来。
秦羽冷冷俯视他,解云琅目光不避,就这般对峙了一会儿,秦羽终是挪开了眼,淡淡开口:
“在雪地里埋的时辰太久,坏死了就砍了。”
解云琅闻言有些意外。
他想过天生残缺、被歹人砍伤、因疾而断这些理由,唯独没有想到雪。
“你是北地人?但你没有北地口音。”
解云琅刚问出口就否定了自己,继而有些疑惑不解。
秦羽神情有些微妙:“贫道已经回答了大人的问题,可以让贫道下来了么?”
解云琅思绪被迫中断,他跳上供桌直接用手拖住盘子,调转角度将盘子卡在瓦片之间,这样便无需人抵着。
突然间,秦羽眸色一凛,一只手猛地推了把解云琅。
解云琅毫无防备地落下供桌,堪堪调整及时在地上站稳,回头略带意外地看向上方的人:“要动手好歹说一声,我又不是不让着你。”
“大人误会了,贫道若真要动手,大人方才已经死了。”
秦羽倒是想要他的命,只是目下只有两人在庙里,杀了他反倒惹祸上身。
解云琅看着秦羽瘦削的身板,笑出了声:“个头不大,口气不小。”
秦羽垂眸:“大人岂知,人不可貌相。”
解云琅勾唇:“你的意思是兔子急了还咬人?”
“瘸腿的虎尚可与狼同归于尽。”
“啧,怎么老是把尽不尽的挂在嘴边,好好的人想这些做什么。”
解云琅对上秦羽冷寂的眸色,微微皱眉:“下来。”
秦羽不动。
解云琅没辙,又跳上供桌与他面对面:“你这般想,让二壮怎么办?”
秦羽挑眉,打量了他一眼:“大人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身残郁结、随时准备抛妻弃子自戕的弱鸡。”
“不是差不多么?”解云琅道。
秦羽淡淡一笑:“不至于。我还不至于什么都没干就自戕,至少得让二壮在京城有个安身之所,可以无所忧虑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解云琅唏嘘一声,摇摇头道:“京城确实是个富贵地,只是扶风监的路不好走。”
扶风监是当今圣上专为术士设立的机构,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受内阁管辖,直听命于皇帝,位卑却权重,一句妖祥就可主朝廷命官生死,因此也颇受人忌惮。
解阁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免不了从中拉拢。
因此,解云琅自小便见惯了这些神鬼之人暗中勾结,对这类人的印象算不上多好。
秦羽要进扶风监,解云琅不担心他的能力,却担心他被拉拢下水。
毕竟他嘴虽毒,人倒没什么坏心思,被污浊了岂不可惜。
“若是为了二壮,你倒不必非得进宫。”解云琅道:“我在京城有些铺子,进账还不错,我大可给他在里边安排个职位,生活不成问题。”
秦羽闻言笑了笑。
金玉堂么?那个进去出来后就整日邪笑的玩乐之所。
秦羽婉拒了:“二壮性子直喜欢骂人,就不打扰大人的生意了。”
解云琅叹了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可惜了。”
秦羽但笑不语。
庙外的风雨不知何时退了些,窗门从开始的疯狂拍打变成偶尔的敲动。
秦羽和解云琅面对面在供桌上站着,红烛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脑袋正好连接上房梁,像两个默默无言的吊死鬼。
“要不然,咱们下去说话?”解云琅觉得两人这般有些怪怪的,秦羽也是同样想法,点点头:“成。”
解云琅一跃而下,轻巧落地。
秦羽则先俯身撑着桌面,随后才慢慢落地,在落地的同时,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有东西。”
秦羽脱口而出,继而缓缓转身望向台上的神像。
解云琅将信将疑,走到神像前看了几眼:“在哪儿?”
秦羽指了指神像手中的如意:“大人上去找,大概就在她手里。”
解云琅迟疑了一会儿,判断好上下的落脚点后,一边防备秦羽,一边爬到了神台上。
神像比解云琅大不了多少,因此不用垫脚就能看清手里的如意。
白石雕的灵芝如意,长约十三寸,通体浑然,镂空雕刻精致细巧,长柄上错落缠绕朵朵灵芝,曲折婉转,伴有瑞草相生,若非石头雕刻,足以与仙器相媲美,想来是县里手艺最高者所作。
然而解云琅不觉有甚,扫了几眼没见着有什么东西,淡淡道:“手里没有,你看错了。”
秦羽不信,将桌上的红烛举起,拿着左右走动,光线随之变化。
解云琅无甚表情地看着如意,忽然间眼睛被刺了一下,他立即察觉了异样:“有了。”
秦羽停了动作,解云琅跳下神台找了根细长的稻草,回到神像上,用稻草伸进如意的镂空缝隙中,将一根银簪顶了出来。
“你眼睛怎么长的?”解云琅再一次感叹秦羽的观察力,若非他用蜡烛调整光线,自己绝不可能知道那黑黢黢的缝隙里居然有东西。
秦羽淡淡道:“唯手熟尔。”
解云琅将素簪递给他:“你瞧瞧,还能看出些什么。”
秦羽接过簪子,细细打量了一圈。
银簪虽造型简易,但其上雕刻纹路却是细密精巧,价值当不低,且在簪子的末尾有落款“顺昌府 万宝斋”字样。
解云琅道:“顺昌府离芙蕖县少说有三百里,万宝斋的首饰也算有名,黄瑛家境贫寒,应当买不起这支簪子。”
秦羽道:“那便是另一位的东西了。”
如此可见,二人果真在庙里相遇,且都在庙里留下了各自乞求的痕迹。
真正的黄瑛此时极有可能在顺昌府。
解云琅想了想,道:“明日启程,快马加鞭三日到。”
“可是咱们只有一辆仅能坐一人的马车,还有两头快累死的骡子。”秦羽道。
“是个问题。”解云琅陷入沉思。
二人沉默时,风雨又增大了些,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外头有人么?”秦羽瞥了眼大门。
“左右不会是鬼。”解云琅走去开门。
门开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划过,冷白的光照在来人狰狞的脸上,解云琅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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