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越过僵立的县丞,秦羽先一步走出堂外,侧首喊了二壮过来。
“江边出事儿了。”秦羽对二壮道。
二壮愣愣点头,瞥见院中多出的解云琅,露出一丝疑惑:“他怎么在这儿?”
“这话也该问你们。”解云琅扫了眼堂中的二人,县丞以为要遭殃,谁知解云琅说完却转身走了。
秦羽也带着二壮赶去江边。
在踏出员外府的同时,周遭氛围明显变了,街上三三两两行人都不约而同奔着一处去,秦羽跟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赶,很快就在江风潮湿的空气里闻到一股血腥气。
秦羽被迫停在人群之外,面前同样被人群挡在外头的解云琅,正让方吉回衙门调人手。
“公子你看前面堵着这么多人,要不咱从一旁绕过去。”二壮提议道。
哪知他声音刚好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几个年纪大的县民回头看到秦羽来了,“唰”的一下向他跪拜下去,几人带着哭腔喊道:“半仙大人来了!半仙大人!”
他们这一嗓子喊出,原本看江边的人群一个猛转身,向着秦羽齐齐跪下,手里都攥着符纸做的驱邪护身符,向着秦羽声声哀嚎:“求半仙大人消除邪气!求半仙大人祛除不祥,还小县太平!”
秦羽一时无措。
但见众人跪拜得真心诚意,脸上还残留着惶恐和害怕,他也只得摆摆手,真心诚意安慰一句:“诸位安心。”
毕竟真让他驱邪他也不会啊。
秦羽伸手将人一个个扶起,奈何帷帽有些碍事。他一边甩着面前的白纱,一边试图去握面前人的胳膊,却不想人没扶起,自己还差点被人拽倒,耳边冷不丁传来一声嘲讽:“让开,半瞎挡什么道。”
秦羽的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二壮慌忙接住他:“公子!”
秦羽被迫远离人群,站稳后他倏地撩开白纱,只见解云琅身形灵活,冷脸避开符纸和人们,转眼间来到案发地,看到尸体现状时脸色陡然一变。
江上,一片浑浊的血水里,大大小小碎裂的舟木随着风不断拍打沿岸,一个渔民打扮的人被断裂的长木板贯穿了胸口,牢牢扎在岸边。已僵的脸上,双眼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
解云琅被迎面吹来的江风呛了几口,随后似确认般看了眼尸体手边的鱼篓,又看了看尸体的脸。
方吉不敢靠太近,只敢远远一瞥,开口道:“大人,这渔夫看着有些眼熟啊。”
解云琅点点头:“不错,就是我们不久前买鱼的那位。”
“什么?!”方吉脸色比刚才还要白。
明明不久前还好端端站在面前说话的人,转眼就遭了难,这冲击带来的不是一般大。
解云琅俯身确认了渔夫的确已咽气,让方吉安排捕快把周围围起来。
他转身找了几个目击者问当时的情况,谁知那些目睹了经过的人早都吓得魂不附体,嘴里只不停喊着:“半仙救命,半仙救命!”
解云琅劝了几句无果,眉头都要沾到一起。
就在解云琅束手无策之际,一道青色身影从旁边绕了过来,稳稳握住目击大娘的手将他扶起:“不怕,贫道在此,邪祟不敢乱来。”
白纱被秦羽撩起到帽檐上,大娘头一回看清半仙的长相,发颤的身子当时就稳住了,浑浊的眼里冒出光亮:“半仙......”
秦羽对她微微一笑,春风般的声音轻柔地安抚着人心,一点一点引导对方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当时马三和其他人一起在江上捕鱼,后来起风了该上岸了,所有人都走了只有马三不肯上来,说什么网被挂住了,我们让他别管网了,可他就是不听。”大娘一手捂着胸口讲述道。
秦羽问了一句:“网怎么会挂住呢?”
“大概是底下的鱼在使绊子,马三又不肯放它们走,就这么耽搁住了。”大娘叹了口气:“后来风大了,河水流得快了,马三收了网急急往岸上赶,可谁能想到渔船靠岸时没收住力,一下子撞上岸撞碎了,马三整个人往前扑倒,偏就这么巧直直扎进了那木头上!”
“他当时还没马上咽气,瞪着眼珠好一会儿才没的,我就这么眼看着他垂下了脑袋,吓得我心口直发疼!”大娘说着,自哀地落下泪来:“唉,要不说穷人命贱呢,为了这几条鱼把命都搭上了!”
闻言,秦羽安慰地拍了拍大娘的手:“马三此生苦难,来生定然安乐。”
大娘随即泪眼婆娑看着秦羽:“有半仙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
秦羽劝好了大娘,目送大娘和家人离去,随即便恢复了常色,抬手将白纱放了下来。
解云琅看着他那只细瘦伶仃的手腕,嘴角不由一扯。
秦羽睨了他一眼:“知道你想损我,大可不必忍着。若是憋坏了,可得怪贫道戕害朝廷命官。”
解云琅嗤笑一声:“你这话骗她可以,骗不了本官。”
“甭管骗得了骗不了,大人清楚了经过,大娘解开了心结,万事大吉。”秦羽说着,抬眼看向不远处赶来的马三家属。
方吉已经指挥捕快们将马三解脱了出来,用担架将尸体抬回衙门停尸房等仵作验尸,家属们跟着一起被请去衙门。
人群渐渐散了,秦羽叫上二壮便要离开。
解云琅疑惑看他:“这就走了?”
秦羽停下:“大人要请客吃饭么?”
解云琅愣了愣,气急道:“这时候你还想着吃?”
秦羽眨眨眼:“总不能是大人想请我去查案吧。”
解云琅看着他,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隔着白纱,解云琅看不清秦羽什么表情,然而秦羽却通过解云琅的声音听出了他的心思,他立在原地不动,淡淡道:
“马三身份既已确认,又是死于意外,自然不需要贫道做什么。”
解云琅闻言,突然向秦羽迈步走来:“仵作还没验尸,你就这么确定是意外?”
秦羽不明白他突然的靠近是想做什么,左手不动声色握住袖中的匕首。
解云琅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一下快速逼近秦羽,高挺的鼻尖贴上了那层白纱,他适时停住。
人在面对威胁时,都会本能做出一些反应。
秦羽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但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动作。
带起的风适时轻轻晃动了白纱,缝隙中露出秦羽的一只漆黑的眼,解云琅紧紧盯住它,想从中找出点什么,然而那只眼很快又被遮住。
“啧。”解云琅不满地抬手。
他好想把这碍事的东西掀了。
秦羽适时却往侧面挪了一步,躲了开。
“因为。”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符,快速扔进了解云琅的领口。
“天机不可泄露。”
秦羽做完这一动作便溜了,留下解云琅在原地一愣。
他把符纸从领口抓出来,看清是什么后,脸色铁青:“挑衅我?”
赶来的方吉被解云琅的脸色吓到,赶紧去接符纸:“大人您没事吧?”
解云琅却避开他,亲手将符纸攥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草丛,抬眼已不见秦羽的踪影。
“大人,马三的家属在衙门快哭过去了,大人您还是赶紧去处理吧!”方吉着急道。
解云琅盯着空旷的街道沉默一会儿,随即沉着脸和方吉一块儿回到衙门。
“方吉,带马三的家属来见我。”
解云琅回到衙门便安排仵作验尸,并传唤了马三的家属,询问了马三平日的情况和当日吃食后,解云琅便初步排除了家里人和邻居的嫌疑。
解云琅便在大堂等仵作的消息。
看着典史按解云琅的要求忙前忙后,末了笑着恭恭敬敬退下后,方吉狠狠掐了下自己:“大人,这典史前几日不还和县丞一样,干点活喊天喊地么,这会儿怎么这么听话?”
解云琅意味深长一笑:“用了点小手段罢了,你不必多管,衙门里这群地头蛇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只需记得他如今是我的人就好。”
方吉了然一笑,问道:“那县丞呢?之前大人派他出去打探,他什么也没打探不说,还费了衙门不少银两。”
解云琅道:“我先前派他去只是试探他和秦羽的关系到底如何,现在看来他们早已串通一气。至于秦羽,我已经让其他人打探回了一些线索。”
方吉好奇道:“什么线索?”
解云琅简单讲述了一遍:“修道之人必然有其道牒,秦羽平日里一口一个贫道的,我便让人顺着这个方向查到了松月观。”
荆阳府枝江县有一座松月观,观内仅有三名道长,其中的观主据说是半路出的家,因病隐居,平日里不接待香客也不与外界往来,而秦羽能挂在他们观名下,想来和他们关系不浅。
“大人要派人盯着那座道观吗?”方吉问道。
解云琅道:“目前那观还没人进得去,我已派人在那道观附近看守,看能否找到机会进去查探一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秦羽掩盖得再好,他迟早能查清他的真面目。
想到此,解云琅不紧不慢喝了口茶,随即想到秦羽扔给自己的那道符纸,骨节分明的手将茶杯捏得咯咯响。
虽然符纸被他扔了,但那股隔靴搔痒的感觉却从脖颈一直蔓延到心口,就是挥之不去,解云琅气得咬牙:“实在嚣张!”
方吉想让解云琅消气,便也跟着说了秦羽几句。
时辰不知不觉过去,方吉见大堂的烛火快燃尽了,便又去取了些蜡烛。
解云琅盯着手边整新的蜡烛,渐渐的有些困倦,耳边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抬头,见是仵作。
“回大人,马三的尸体两侧手腕有明显脱臼,应当是事发之时下意识往前撑的动作,使得手腕撞在岸上所致,尸体体内也并未残留任何药物,死因当是被木刺贯穿了胸口而亡。”
仵作将记录的册子呈上,解云琅细看了一会儿,放下册子。
他让仵作退下了,转而让人将那些断裂的舟木取来——包括刺穿马三的那根。
解云琅将断裂的木块放在地上,按照裂口将它们尽量拼起来,最后发现,刺穿马三的那根木刺,正好是船底正中心木板的前半段。
解云琅潜意识觉得有些不对,思考片刻后,吩咐方吉道:
“准备些上门礼,明日咱们去拜访周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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