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鸟雀被惊得飞出树丛,躲在不远处还没走的青松、翠竹,看到树下两个人忽然动起手后,吓得赶紧去叫老爷。
秦羽气得不顾形象,动手去夺帷帽,然而帷帽被解云琅高高举起,秦羽没有他高,抓了几回都被躲开。
解云琅哈哈笑着,看着秦羽气急败坏的样子,之前憋的气全都消散了。
他一边高高举着帷帽,另一只手抓住秦羽的左手,看着秦羽皱眉不肯放弃地挣扎,解云琅不禁看向他自始至终从没举起的右手。
他的右手,没有知觉么?
解云琅正出神间,他忽然看到秦羽的右手抬了起来。
紧接着只见秦羽奋力挥动右手,下一秒解云琅的侧脸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重重一击,顿时松手整个人踉跄撞上了树干。
“嘶......”
解云琅捂着剧痛的脸,连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一股无名火陡然生起。
八年前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秦羽站在原地浑身发抖,情绪失控,只见解云琅“蹭”得从地上站起,眨眼的功夫就闪现到眼前,一只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咳咳咳......呃......”
秦羽被完全压制在树干上,左手死死抠住解云琅的手,却是螳臂当车,无论个头还是力气他都比不过解云琅,秦羽被自己气得笑出了声。
解云琅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忽然笑了,顿时有些莫名:“笑什么?”
秦羽被掐得面色泛红,半晌没有说话,解云琅松开了点力道,秦羽盯着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我笑你幼稚。”
解云琅的半张脸火辣辣地疼,感觉有血顺着下颌线滴落。他忽然想到什么,抓向秦羽的右手,果然,那长了三寸的袖子底下,是雕成手状的半截木头。
秦羽冷冷看着解云琅,看着他神情逐渐变化。
最后,解云琅松开了秦羽。
秦羽开始大口呼吸。
二人沉默站了一会儿,满头白发的周员外捂着胸口,艰难跟着青松、翠竹赶了过来,看到秦羽扶着树干脸色苍白,吓得径直跨过花盆赶来:
“这是发生什么了?秦半仙!”
周员外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什么差点儿滑倒,低头一看是帷帽,赶紧捡起来交给青松,继而去看秦羽的情况。
他看到秦羽脖子上有淡淡一抹红,紧张地大喊一声:“半仙你的脖子怎么回事?这是谁动的手?!”
解云琅适时应了一声:“我。”
“解大人?你有什么冲老朽来!何必对半仙动......”周员外悲愤地转头瞪去,迎面却对上解云琅那肿成猪头的半张脸,他顿时语塞。
一旁的青松、翠竹看到解云琅这副模样,同样有什么在心里轻轻碎了。
“这......这......”
周员外看了看解云琅,又看了看秦羽,末了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秦羽缓过了气,什么也没解释,向周员外摆摆手:“先送我回去吧。”
青松、翠竹赶忙来扶他,周员外小心抱着帷帽将人送到门口,便命青松、翠竹小心护送着,继而回身去找解云琅。
周员外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解云琅要什么他给便是,只要不再牵扯到秦羽就好。
因此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来见解云琅,对着人深深拱手:“解大人。”
解云琅还有些恍惚,听到周员外喊自己,他转身看向他。
“解大人,老朽愿意承担所有后果,只求大人不再为难他人。”周员外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解云琅抬手轻轻摸了摸侧脸,道:“把该赔的银两送去马三家里,和杜木匠一起把剩余的所有渔舟彻底检查一番,隐患解决后所有渔舟租金折价三成。”
周员外闻言,有些意外:“只有这些么?”
“你要是想去牢里也行,我让孙大给你收拾出个大间。”
“诶诶诶,那倒是不必了!多谢大人!”
周员外有些喜出望外,看着解云琅肿着的脸,不忍道:“大人的脸......老朽去请郎中为大人医治。”
“就这点小伤?嘶......”
解云琅不在意地戳了戳自己,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下手真狠。
那神棍力道大的,仿佛要把自己生生打死才算好。
解云琅暗暗感叹了两句,摇摇头:“不用,你把该办的办好。”
左右只是肿了,又没有流血。
解云琅看了眼手背,擦下来的只是一滴汗。
周员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又怕解云琅记秦羽的仇,还是客客气气取了药膏来,亲自将解云琅送回衙门。
回到衙门的解云琅,敷药敷了几日,脸上的肿虽然消下去了可还是青紫一片。
方吉急得要去找秦羽算账,可解云琅却拦住了他。
方吉不解道:“大人,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
解云琅抬眼正想说话,余光却瞥见县丞在角落鬼鬼祟祟偷听。
解云琅给了方吉一个眼神,方吉便不动声色从另一侧绕到县丞背后,一脚将人踹了出来。
“诶呦!哪个王八羔子踹我!”
县丞捂着屁股踉跄着在解云琅面前站住,他嘴比脑子快,见解云琅冷笑着看自己,他顿时跪倒在地:“下官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大人赎罪!”
方吉遣退了其他人,站在县丞背后挡住他去路,解云琅屈起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县丞大人。”
“下官不敢!”县丞头更低了。
“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本官昨日让你巡视江边,巡视完就回衙门整理册子。”解云琅盯着县丞的乌纱帽道:“但是后来,本官却看到你在周员外府,和周员外并秦羽一块儿谈笑风生。你作何解释?”
县丞早知道他会这般问起,早就打好了腹稿:“回大人,下官巡视半途,周员外忽然有事找......”
“因为你和他们沆瀣一气,对本官颇有异议,所以寻个机会聚众商议对付本官。是也不是?”解云琅根本没想听他狡辩,径直道出了缘由。
县丞面色涨红,支支吾吾道:“大人您多想了,下官哪有这个胆子......”
“本官瞧你胆子大得很!”解云琅将桌上一份册子扔到他面前,县丞打开一看,冷汗直冒。
“你在临县的一切花销,都在这册子上了,看看可还有遗漏?”解云琅让方吉退后一些,好让县丞以最舒服的姿势看他的账目。
县丞早已无话可说,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明白这些事被发现意味着什么,他不仅面临丢职的后果,还得补上被他挥霍的银两,还有县里那些曾经受过他气的人,接下来的日子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县丞呆坐在原地,整个人魂不附体,而解云琅也没有打扰他,就这么让他出神了许久。
而后,解云琅却忽然缓了语气:“不过,也不是没有余地。”
县丞双眼亮了亮,看向解云琅:“大人......有何吩咐?”
解云琅微微一笑:“你把关于秦羽和周员外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告诉本官,本官可以考虑让你戴罪立功。”
他话音未落,县丞的双眼又黯了下去,如深潭一般无波无澜:“大人还是革我的职吧。”
“恩?为何?”解云琅意外道:“你对他们就这么忠心,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
县丞苦笑一声:“前途?我有什么前途。区区一个穷县的县丞,一辈子也升不了官发不了财,去临州的路都不认识,别说京城了......就是大人肯留我,我也不愿去得罪半仙,到时候惹祸上身可真就是造了孽了,我上有老下有小......”
县丞滔滔不绝倒起了这么多年来的苦水,解云琅耐心听完,从桌案后起身绕至县丞面前。
他俯身凑近,对县丞耳语了几句。
大堂内顷刻间寂静无比,路过的风吹动廊上挂着的空鸟笼,发出铁架摩擦之声。
县丞的双眼由暗变明,态度与方才完全反转:“大人此话当真!”
解云琅挑眉:“话真不真,全在你。”
县丞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同解云琅说起了秦羽和周员外,解云琅让方吉给他拿来凳子。
县丞道:“听说周员外从前是卖棺材的,但是卖得不光彩。”
解云琅端着茶杯,小心抿了一口:“怎么不光彩?”
“大人您知道,寻常百姓哪里用得起多好的棺材,杉木棺已是用得最普遍的。但这种棺利润薄又耗时耗力,赚不了多少银子,于是周员外便用了些奇技淫巧。”
县丞说着,用手比划起来:“但凡有人上门买棺,他开口便是翻了数倍的天价!那人家定然不乐意,然而等到那人回去之后,家里原本的尸体就会跳将起来扑人!”
解云琅乐道:“江湖骗术罢了。”
县丞点头道:“确实是骗术,但却无人能解。寻常的棺材根本压不住那起尸,唯有周员外铺子的棺材才能将尸镇压,如此就是倾家荡产也得买。”
难怪周员外提起从前的事,就一副受了惊的模样,原来是心虚。
解云琅道:“那他和秦羽又是如何认得?”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天道好轮回,周员外损了阴德,自然有人收拾他,那个人就是秦半仙。”
县丞摇摇头叹道:“据说半仙看破了他的诡计后,周员外洗心革面,发誓不再做这等勾当,便用攒下的钱去做了别的营生,一辈子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到这丰梨县了却残生,一年后,秦半仙也在此住了下来。”
“只隔了一年么。”
解云琅思考片刻,问道:“他们两个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县丞喝了口水润润嗓子,道:“秦半仙想通过洪川知府举荐入京面圣,周员外用银两帮他打通门路。”
解云琅闻言,了然道:“当今圣上好仙道,秦羽有此追求倒说得通。”
县丞随即凑到解云琅耳边,神神秘秘道:“但下官曾经无意间,在员外府发现过一条密道,此事连半仙都不知道......”
解云琅惊讶抬眼看他,方吉听着也是一愣,连连感叹道:“县丞你......大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县丞憨厚一笑,对他摆了摆手。
解云琅头一回觉得这人有趣,追问道:“密道如何?”
县丞却摇摇头:“密道里太黑了,我当时没有任何准备,只能摸着墙壁一直往前走,最后沿着密道来到了河边。”
这可是个意外收获。
“周员外平日不出门,而府内却有暗道通往外界。”
这般欲盖弥彰。
解云琅直觉周员外尚有秘密隐瞒,而此事秦羽不可能全无干系,但无奈他没有理由擅自查探别人的府邸。
“这还不容易么?”县丞听了解云琅的顾虑,嘿嘿一笑:“大人便说是在河边巡视,恰好看见了个洞口,怕有猛兽毒蛇潜伏便进去查探一番,谁知道会居然通向员外府呢。”
解云琅挑眉,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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