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下来，看着把他值更室当茶室的两位祖宗，诸葛连有些说不出话来。
从前还只有葛青萝一人常来，自从石焱被关进牢里，就变成两人组队同来了，还美其名曰，怕他独自上工无聊，来陪他玩耍。
实则在他这里蹭吃蹭喝，闲话唠嗑。
这大下午的，真就不怕有人来是吗？
“二位，想好怎么逃出去了吗？”他叹道。
葛青萝喝了口茶：“暂时没有。”
石焱也喝了口茶：“暂时也没有。”
诸葛连：“……”
敢情这位大名鼎鼎的统领煞费苦心混进督尉司，就是纯探望，没对策是吗？
闻掌柜在外面气得快把楼都踩塌了，他倒好，在这儿悠闲喝茶。
“对了，晚上带你去个新地方玩儿。”葛青萝道，“本来我打算自己去看看，既然你来了，带你去更好。”
石焱坐直身躯，兴趣蛊然：“那我晚饭后就来找你。”
他的牢房在最里间，只要自己不叫唤，狱卒就只在送三餐时才去他那儿一趟，并不会注意到他何时不在牢里。
诸葛连在旁听着，只觉离谱至极。去玩儿？怎么去？这督尉司的地底已经被发展得四通八达了是吗？
“老板，您是地鼠么？”他终于忍不住地道。
葛青萝对他的吐槽充耳不闻，问道：“诸葛先生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诸葛连摆手，“工作忙，加班累，写书也伤神。晚上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说到写书，石焱倒疑惑起来：“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
那话本在姜城风靡之时，葛青萝还是足不出户的萧夫人，怎么会跟督尉司的主簿相识，两人还合作写画话本？
提及此事，诸葛连鼻头一酸，感动道：“老板就是我的贵人呐！”
原来，诸葛连并非一开始就在督尉司当主簿。很多年前，他还是个轻功不错的飞贼，在城中也算小有名气。
直到几年前，他心血来潮偷了一次萧府，刚巧偷到葛青萝头上，不料被其当场捉拿，又被点拨，领悟人生真谛。他开始发奋学习，考上了督尉司的文职，从此，他手握铁饭碗，再不担心失业，还发展出了写话本的爱好。
金盆洗手前，有同行听闻诸葛连不干了想从良，还因此取笑过他，没想到没过多久，桃山统领的镇宅画像在城中风靡，许多小蟊贼受其影响失了业，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凄惨日子。
而诸葛连，一边领着督尉司的稳定俸禄，一边领着葛青萝的高额卧底津贴，一边写话本赚钱，三赢。
“要不是老板给我指了明路，还帮我整理出珍贵的历届考题册，助我考上，我至今还在磋磨时光啊！待过了三十五，就算迷途知返，再想考进督尉司也不收了！”诸葛连热泪盈眶，“况且以前也好考些，现在司中文职岗位饱和，竞争异常激烈，难考得很。”
石焱蹙眉：“这么多人想进督尉司？”
都跟萧府合作了，能是什么好地方。
“文职安全又稳定，俸禄也不错，自然想进。否则待到司中征兵，万一被征去守城郊了，回不了城不说，还有性命之忧……”
说着说着，诸葛连忽然意识到，督尉司征去城郊的兵可不就是为了治桃山和眼前人吗，他渐渐噤了声。稍后，他拍马屁般朝石焱笑了笑：“说起来，当年还在道上时，您父亲可是我最钦佩之人！我还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等等。”石焱想起什么，他双手环胸往椅背上一靠，挑起一边眉毛，将诸葛连上下打量一番。
“轻功不错，几年前金盆洗手，还见过我爹……你道上名号叫什么？”
“嘿嘿……”诸葛连摸了摸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旁，正支着下巴看书的葛青萝淡然开口，帮他答道：“小飞连。”
听到这名字，石焱愣了愣，忽然笑了，他看向葛青萝：“还是你厉害。”
小飞连可不是普通飞贼，在姜城颇为有名，一身如燕轻功曾戏耍督尉司追兵多次，就是抓不住，至今无人知晓他真实身份。
十年前督尉司发布的金印挑战，石破是唯一取得金印之人，而在他之前，曾有一人也成功进入地牢，只是未能取得金印，在箭阵前放弃了，那人便是小飞连。
金印之约立下后，众人只知石破曾被包围在督尉司中，一番打斗后成功脱身，殊不知他刚一离开，小飞连就追了上去，向他请教闯地牢之诀窍。
至于石焱为何知道此事……其实那天进督尉司的不止石破一人，他也在。石破刚走没多久，他追上去，刚好看到小飞连提身跃离，便问了石破一句。
桃山也曾试图在督尉司中安插暗桩，奈何其硬如铁桶，叶元防贼似的防，所有在督尉司中任职之人，必须身家清白，底细明了，严查到祖上三代，桃山之人难以渗透。
能把小飞连这种身份“毫无问题”的高手拿下，作为卧底送进督尉司，石焱不禁感叹，葛青萝是真有点东西。
安然收下他的夸赞，葛青萝并不想提自己当年到底费了多大心力，才帮诸葛连考入督尉司。
诸葛连轻功一流，武功却不怎么样，在司中任文职，再偶尔弄点情报，应当很合适。谁知他一上岸就躺平，几年过去官职纹丝不动，什么重要消息都不往他这儿过，叶元又太过谨慎，难以窃取到什么有用情报，葛青萝心累不已，才不得不从叶鸣处下手。
不过她也没想到，诸葛连卧底没卧出太大名堂，倒是对写话本意外感兴趣，两人还合作上了。
“诸葛先生，最近新开的话本销量怎么样？”葛青萝问。
前不久她让叶鸣帮着买过，从叶鸣的反馈来看，应该卖得还不错。
诸葛连还未回答，石焱倒先来劲儿了，兴致勃勃道：“出新的了？怎么样，好看吗？这里有没有？让我看看。”
看他这番热切模样，一点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冷酷，诸葛连愣怔片刻，心底升起一个诡异念头：这桃山统领，也爱看话本？
不能够吧。
想起新话本的内容，他狐疑地看看葛青萝，又看看石焱，突然福至心灵。面上挂起一个了然的微笑，诸葛连高深莫测道：“二位放心，销量非常之好。”
“有史以来最高销量，包能洗得白白净净。”
石焱：“？”什么东西，听不懂。
葛青萝抬头看向诸葛连，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扬起心领神会的笑意。
“我上次买感觉还是不太容易。你联系书坊尽量多印些册数，要保证姜城所有人都能看到，多的钱我来出。”她道，“去找翠儿，她巴不得赶紧给你拨款。”
诸葛连迅速点头：“我做事，您放心。”
石焱仍一脸茫然：所以谁能告诉他，到底是什么内容？能不能让他看看？
日落西沉，冬日的天色总是暗得更早些。
葛青萝跟石焱各回各的牢，相约饭后再聚。
又近半夜，待到饱受骚扰的诸葛连加班结束，疲惫归家，葛青萝这才带石焱来到她所说的“新地方”。
这地方不能来太早，否则容易撞上同样离开得晚的人。
看着葛青萝轻松把墙角沉重的大铁柜归位，遮住后方的地道口，石焱呆愣地伸了伸手，哑口无言。
居然连叶元的机密室都挖通了，他该说什么呢。
只能朝拍拍手转身向他走来的葛青萝竖起一个大拇指。
“天天待在这儿，让我们来看看他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葛青萝一把抓住他拇指，将人往前带，边走边说。
机密室内摆设并不太多，主要便是桌椅，以及这占据满墙的大铁柜，其他普通物件并不引人注目。
借着从诸葛连那里顺来的火折子透出的微光，石焱仔细打量着那扎实沉重的柜子。
上前到处摸了几下，又屈指敲了敲，他蹲在地上写画起来。
不多时，在葛青萝“带对人了”的微妙眼神中，石焱打开了那铁制柜子。
“简简单单。”他摇了摇头，“叶元真的不行。”
葛青萝笑道：“也许是你太行了。”
柜里装的大多是些机关术卷轴以及图纸，葛青萝看不懂，但既然会被叶元封在这里，想必都是些较为重要的东西。
她侧目看了眼石焱，却见他面色平静，偶尔随手翻开看看，似乎对这些图纸并没那么感兴趣。
注意到葛青萝探究的目光，石焱转头看向她，合上手中卷轴，勾了勾唇：“其实这些我都看过了。”
“？”
“大概十年前吧，差不多就都看过了。”他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也没什么新的。不过倒是换了个新书架，以前还是木制的。”
“十年前？难道……”葛青萝愣了愣，这个时间点挺让人熟悉啊。
石焱点头，笑了起来：“当年我爹在下面闯地牢，我就在这里偷学机关术。能记下的都记下了，记不住的便誊抄下来，来不及誊抄的就直接带走。哦，走时还给叶元放了把火，烧得挺旺。”
葛青萝：“……”居然还放火，难怪叶元换成了铁柜。
目光回到那些卷轴上，石焱再次拿起一卷，翻看后又摇着头放了回去：“烧掉的那些基本都被叶元复原了，不过倒是没看到我拿走的那一卷，估计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复原不了。亏我还把桃林机关改了好几次，就怕他对那卷轴有研究。唉，白费好多钱。”
葛青萝疑惑：“他自己都没研究明白？这么复杂？说起来，叶元这些图纸和卷轴都是从哪来的，也是家族传承？”
石焱闻言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说出了让葛青萝诧异不已的话。
“传承？不。他的机关术，也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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