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记忆袭来。
慕容蓿百感交集。想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流玥的痛点，稳稳站了上风，最后却因脸皮没他厚而被破了局，现在想想还有些气不顺。
也是自那时起，她才知道，她们这位储君看着清风朗月，实际上并没有君子风骨，只要能解决问题，任手段如何，都会去使。
最最重要的一点，这事证明了一件事——流玥对臭的酸的，深痛恶绝，痛恶到连清白都可以不要。所以，他在这家鄙陋的食肆里吃臭鳜鱼，定然不是出于本意，而是另有他想。
慕容蓿看了看对面的云家兄弟，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在她思忖间，仙客来的小厮慢悠悠地将三份臭鳜鱼端了上来。
这臭鳜鱼虽说也是又臭又酸的一道菜，但气味远没有慕容蓿曾经捣鼓过的那么浓郁，总体还是烹饪时的菜香味更重一些。忽略那股淡淡的臭味，这与一道寻常的红烧鱼，并无分别。与鱼一起端来的还有两叠小菜：一碟酸萝卜，一碟小青菜。
味道不重，荤素搭配，倒也还不算太糟糕。流玥淡淡的目光在鳜鱼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拿起了筷子。
慕容蓿眼角瞥到流玥的动作，愣了愣，视线不由自主地往流玥那边移过去。
当看到流玥真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的时候，她那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天啊！他吃了？他脸上毫无异样地吃了？！这还是那个见了酸和臭会暴跳如雷的流玥吗？
慕容蓿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如果眼睛没有错，那就是记忆出了错。也许，从来就没有流玥讨厌酸臭食物的这件事。
许是她目光太过灼灼，流玥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了过来。
彼时，慕容蓿正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筷子看。
流玥略一思索，似是明白过来，伸手便拿走了慕容蓿跟前的空碗。
吓？他作甚？
慕容蓿被吓了一跳，就见流玥娴熟地翻开鱼肚子，夹出里面的鱼鳔放进空碗，紧接着是鱼眼睛，还有鱼眼附近的那块月牙肉。待将两面的鱼眼和月牙肉都夹进碗里，他又将碗递给了封缭。
封缭会意，也按着流玥的顺序，将自己那条鱼的鱼鳔、鱼眼和月牙肉一并放进了慕容蓿碗里，然后将碗递还给流玥，流玥再将碗轻轻放到她跟前。
慕容蓿呆呆地看着眼前已经装满的碗。
她爱吃鱼，尤其爱鱼鳔、鱼眼和鱼眼近旁的月牙肉。但凡是她出现的宴席，她那一干狐朋狗友们的菜盘里的鱼鳔、鱼眼和月牙肉都会被她搜刮一空。成安君明皎还因此戏称她为“鱼眼大盗”。后来，次数多了，每每开宴，这些人都自觉地把鱼鳔、鱼眼和月牙肉挑出来给她。
当然，这些人里是没有流玥的。
她也从没去流玥桌上抢过东西，更别说让流玥主动把东西给她。
他此刻这番举动，大大出乎意料。
臭鳜鱼独特的香气飘进鼻子里，慕容蓿的肚子咕噜噜唱起了歌。
她饿了。
虽然，她并没有向流玥索要这些，但他既然给了，她也没必要扭捏拒绝，显得自己不够大气。再说，这些可是她的心头好，不要白不要。
这么一想，慕容蓿眉眼一弯，道了声“多谢夫君”，就埋头吃了起来。
流玥见她专心吃东西，便不再关注她，也自顾自吃起来。
他本不喜这种带着酸臭的食物，稍稍吃了几口，筷子就转向了那两碟小菜。
“明夫人喜欢吃鱼的这三个部分？”云舟忽而出声问道。
云家两兄弟其实已经吃完，但碍于流玥在场，并没有立刻告辞。他俩将流玥一行三人的举动看在眼里，惊异有之，疑惑亦有之。
云济想得简单些，只觉流玥身为一国之君，对待妻子，竟也能如寻常人家的丈夫那般，委实难得。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认为流玥是温情的，还是更相信慕北芪曾经说过的话——秦君城府深沉，善矫情饰行，如林中之虎豹，不动则已，一动必食人。
云舟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慕容蓿，正当后者吃得最欢的时候，他出其不意地问出了上面那句话。
流玥筷子一顿，幽沉黑眸里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而慕容蓿嘴里正塞着肉，不方便说话，便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真巧，慕将军也喜欢。”
慕容蓿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云舟话里有话。
她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云舟壮士是想念我表兄了？”
云舟并不搭腔，而是自顾自又接着说了下去：“昔日将军宴饮之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盘里的鱼眼、鱼鳔和月牙肉放进自己碗里。夫人觉得巧不巧？”
慕容蓿歪了歪脑袋，笑道：“一点不巧。”
云舟神色骤然一紧。
一贯从容淡定的流玥，不知怎么的，也在听到这句话时紧张了一下。
慕容蓿清了清嗓子：“我舅父就有这爱好，也是常在宴饮时抢鱼的这三部分肉吃。北芪表兄大约是随了他，好巧不巧，我这外甥女也随了他。不怕云壮士笑话，年幼时，我每每去舅父家中，都是要同他争抢一番的，奈何年纪实在太小，抢不过他，就算急得哇哇大哭，我那没谱的舅父也从不让我。好在待我**岁时，他就抢不过我了。”
“是吗？”
“当然。”慕容蓿坦坦荡荡回视。
“夫人可曾在那时见过将军？”
云舟这人素来话少，这一下说了这么多，着实透着古怪。
慕容蓿虽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还是继续回答：“我舅父家人丁兴旺，表兄一打一打的，可以塞下好几间屋子，看到他们脸，依稀能知道是我的表兄弟，但说个名字，让我来认，怕是不记得。我想，我大约是见过他的，只是不知道是人群里的哪一个。”
“将军与夫人有七分相似，夫人可以再仔细想想，是不是见过将军。”云舟的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低，且一个字比一个字缓，说到最后的时候，隐隐还透着几分压迫。
慕容蓿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
她上一次去舅父家，没有十五年，也有十二年了，那些表兄的面容早已模糊。以至于初听慕北芪这个名字时，全然没有印象，要不是流玥提醒，她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表兄。
云舟的这个问题，她实在答不上来。
“夫人再想想。”云舟目光紧紧，执拗地盯着慕容蓿，那模样就好像不给出个合心意的答案就不罢休似的。
慕容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云舟兄弟。”流玥蓦地插进话来，那幽冷如泉水的声音衬得这间食肆更为安静，“无涯先生已有决定，不知你与云济兄弟又有何打算？”
他开始转移话题。
云舟当即神色一冷：“明楼主何意？”
他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要招揽的意思呗！慕容蓿在心里默默回答。
她猜得果然没错，流玥此行的目的就是云舟和云济。
往日，她若猜中了流玥的意图，心中少不得要得意得意。可今日，得意没有，失意倒有一些。只要一想到，流玥并不是特意寻了个地方带她吃饭，而只是出门顺手为之，她就觉得进门时的那一丢丢感动，委实自作多情了。
也是，秦君何人，他哪会有心思管她饿不饿。
慕容蓿不开心，夹住一大块鱼肚子上的肉塞进了嘴里。听流玥又说道：“此番入雍匆忙，未能备足人手。夫人那儿，尚缺两名护卫。明珏冒昧，敢请两位保护夫人。”
诶？给她找护卫？慕容蓿诧异地看向流玥，只见他缓缓起身，踱步行至云舟和云济身前，郑重一礼：“还请两位应允。”
云济再次慌得六神无主，手脚无处安放：“明楼主折煞我兄弟了！”
云舟却是面无表情，冷笑道：“明楼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就能乱了楚国，断了慕将军的命，你的夫人怎还需我等庸人保护？”
“过誉了。”流玥像是没有听出云舟的埋汰之意，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云兄弟也莫要妄自菲薄，此事还真的非你兄弟二人不可。”
云舟觉得可笑：“将军之死，阁下是因。我与阿济身受将军之恩，感怀至今，只恨宫门九重，不能手刃足下，为将军报仇！”
“兄长！”云济面色一白，对着云舟猛摇头。
云舟却又强调了一遍：“明楼主，我兄弟二人断然不会任你驱使，会也只会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你！”
“明楼主，我兄长不是这个意思。”云济慌忙解释。
“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济：“……”
他知道，他的兄长是个倔脾气，可现在哪里是逞强耍倔的时候啊？若是惹恼秦君，他兄弟俩是会尸骨无存的！！
流玥却在这时笑了几声，那低沉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云济很绝望，在这几声意味不明的笑声里，他已经琢磨好该给自己找个怎样的埋骨之地了。
“如此，云兄弟更应当答应我。”流玥说道。
“啊？”云济呆了呆，“什么意思？”
“夫人之居所，与我仅一墙之隔。昔日，墙院森严，云兄弟没有机会，今日，寡人给你这个机会。云兄弟想要如何，尽管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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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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