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枫京东边太平门在当日早晨发生暴动，一批没有入城过所的难民涌入枫京，守城的和难民双方都死了好几个人。
几百个人一进城内便做鸟兽散，如同石沉大海，禁军挨家挨户地去搜，竟找不出几个人来。
这几百人个个身怀绝技，一定不是普通难民；更可怕的是，几百个人并非小数，枫京怎么像海绵一般将人吸收得没有半点痕迹，这其中要多大的人力才能做到，不敢令人深想。
可以说，枫京早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六月初三日，皇帝携小陈妃去万寿寺祈福，小陈妃独自进香之时，房梁上突然掉下一物，打开一看，包袱被摔开，里面却是一个形状诡异的木头人，身上涂满红漆，遍插钢针。
经查验，那木头人的后背上，竟写着小陈妃受孕的日子和生产的时间，另有四个字：“早夭之命！”
一算时间，孩子活不过六个月。
这是**裸的诅咒了。
小陈妃吓得昏了过去，承康帝勃然大怒，叫人封锁彻查整个万寿寺及其周边，布防的将士以及寺庙的和尚杀了个干净。
叛贼神出鬼没至此。
小陈妃回去之后，身下便有些见红，这可把皇帝急的，连忙请太医日夜守护，小心保胎。
次日朝堂沸腾，都要皇帝往前线调派兵力，可想而知，连皇帝都敢挑衅，更遑论这些大臣，一时间人人自危，乱成一团。
太子依旧一言不发。
段正永在沸反盈天之中看向太子，太子也抬头与他对视。
众人不知道这对父子唱得什么把戏，仍在那里劝个不停。
也有人看出端倪，皇帝这是怀疑上太子了。
果然，段正永慢慢开口，压过一片混乱之声：“我想听听太子的意见。”
段书斐平声道：“请父皇增兵。”
……
段正永冷笑了几声。
太子回到杜若宫，迎上崔麟兄妹的眼神，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的事，太子不避嫌疑去请兵，皇帝愈加憎恶，又怎么会如他的意？
陆太峰为难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子：“今日到的。”
太子接过一看，面色更是阴沉。
杨宽还剩下一万不到的兵力，粮饷匮乏，竟又发生了饥民暗中偷盗粮食的怪事，对着敌军尚能大开杀戒的杨将军面对一群饥民，却是束手无策。沧州已经快守不住了。
崔麟对陆太峰使了个眼色，便率先走了出去。
段书斐斜靠在榻上，揉着眉心；崔狸坐在他身边：“殿下累了，早点歇息吧。”
段书斐伸手揽过崔狸：“我打算去沧州，你在宫里要乖。”
“……”
“阿狸舍不得我？”
“我也要去。”
“开玩笑，那可是战场，到处都是死人，鲜血……不是好玩的。”
崔狸知道自己就算是去了，也帮不上任何忙，便伏在太子的怀里，恋恋不舍。
廊下，崔麟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我明日便动身，别的帮不上忙，提供些粮草还是可以的。眼下宫中局势晦暗不明，太子切不可以离开枫京。”
陆太峰难得正色，拱手道：“我先替太子殿下谢过了。”
“一家人何必言谢？黑梁族与云水族毗邻，我们之前便吃过他们的大亏，如今他们在其中兴风作浪，对云水族也没有好处。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作壁上观。”
陆太峰道：“只恨我身份受限，不能替两族人分忧。”
“太子身边少不了你，你如何不明白？我们本是一条船上的人，本就不必分彼此，我就不跟太子道别了，他若问起，你替我说一声。”
“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阿狸有太子照应，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崔麟最后又看了一眼妹妹，便起身告辞了。
他的宅子离皇宫并不太远，东紫胡同里本来就是达官贵人集中之地。
今晚有人在宅子前等他。
崔麟并没有十分意外：“你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等我？”
是蓝落，如今盛宠在身的小陈妃。
蓝落屈身，仍照旧日的规矩行礼：“蓝落见过少爷。”
“进去说。”
宅子里悄无声息，竟然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这对蓝落来说，很方便避人耳目。
崔麟坐定之后，蓝落很自然地替他沏了一杯茶，随后便跪在他面前。
崔麟道：“你本来就姓陈？”
蓝落点了点头。
崔麟笑了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本来姓陈！”
“少爷从未问过。”
“是……这事怪我，你本来也不是云水族人，如今你恢复了姓氏，总归是一件好事。”
“少爷不怪我？”
“起来说话吧，你如今已是娘娘，也不必再把我当主子。”
蓝落闻言，徐徐站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是了，她已经有了子嗣；如今，对太子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崔麟不禁皱了皱眉。
“既有了身孕，听说前几日又受了惊吓，怎么晚上还一个人到处乱跑？”
“蓝落的性命是少爷捡回来的，总该对少爷说一声去向。”
“不必了，你也知道，当初我收留你是要你做什么；如今你有了更好的归宿，我也不便在强求。”
蓝落就像被人在心上刺了一刀。
他真是半分情分都不讲。没有收留养育她的情分，甚至不责怪她另有他主。
可是……如果当初他对她不是有些许的不同，她又怎会心生妄念呢？
“蓝落今日来，除了向旧主告别以外，还有一个问题，在我心中困扰我多年……”
崔麟道：“你问便是。”
蓝落鼓足勇气道：“当初少爷本是亲自教我，为何后来突然给我换了老师？”
崔麟一愣，他本来觉得，他这么做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少女怀春，他自然不好再跟她过于亲密。
他有些不好意思直说，蓝落又道：“少爷教我，并不十分严厉；六艺也并非一个细作所要学的本事；少爷您真的一开始便打算将我训练成以色侍人的细作吗？”
崔麟想了想道：“不是。”
蓝落的眼睛陡然有了些许神采。
崔麟又道：“你生性胆小，并不适合做细做，当时我将你带回崔宅，并没有想好要用你来做什么。”
但总归是觉得她可以一用。
蓝落道：“宅子里那么多死士，细作，有男有女，蓝落为何独得殿下青眼，亲自来教？”
崔麟总算明白了，原来一切竟然开始于此啊。
“你见过阿狸，还不明白吗？”
蓝落不禁抬头，简直不敢相信。
“你把我当成了她？”
“没有，我第一眼便知道你不是她，你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所以，你是把我当成妹妹来教？”
崔麟记不得刚来江南的日子是怎样的孤寂难熬，是以见到蓝落后，便有些魔怔。
他那时也才十几岁，除了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惦念，对其他人再无感情。
他不理解为何蓝落会那么吃惊。
“是，我当时可能的确有那些意思。”
“你果真是个好哥哥，阿狸就要嫁给太子，你这做哥哥的，也一定为她高兴吧。”
崔麟竟然想了很长时间。
“少爷就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崔麟这次干脆地抬头，笑道：“没有。”
蓝落道：“如果我祈求少爷去试一试呢？”
崔麟诧异道：“为何？”
蓝落已然解了披风，又继续去解衣襟。
崔麟冷冷道：“住手。”
“少爷怕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你如今已是皇帝的女人。”
“少爷会怕这个？我们俩到底谁才疯了？”
崔麟见无法阻止蓝落，索性起身离开。
蓝落却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少爷如果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别人呢？”
崔麟道：“总之，不会是你。”
盛夏的月色，也变得很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蓝落终于随意地裹上衣衫，半哭半笑：“疯子，疯子。”
无可救药！
蓝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东紫胡同的，等她刚迈进东大街，便有一辆玄色马车迎了上来：“娘娘，请上车。”
蓝落出宫后凭着早年所学，摆脱了侍卫跟宫女的跟踪，他们绝不会知道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蓝落知道是谁，机械地爬了上去。
段季旻斜倚在车壁上，看她的眼神略带一丝嘲讽。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蓝落把头偏过去。
段季旻猛然伸出手去，野蛮地钳住她的下巴，叫她面对自己：“如果计划有变，你跟你肚子里的这个……都得死。”
“呵呵呵呵呵……，”蓝落突然大笑，丝毫不顾忌在这阒寂无人的夜里，她的声音有多么刺耳，“殿下您是在哄我开心吗？”
段季旻愣了愣，突然恨恨地放下手来。
“您就不问问，这孩子有没有可能是您的，毕竟在我入宫前，我们还如鱼得水般快活……！”
“闭嘴！闭嘴！”
“殿下，您似乎是搞错了，如今我没什么可顾忌的，您威胁我，或者我肚子里的那个，一点意义都没有，我请你对我客气点；不然的话，我并不介意鱼死网破，就让你们段氏狗咬狗，咬死了，天下太平！”
段季旻有些陌生地看着她。
蓝落突然放平声调，吊儿郎当道：“殿下放心，那个人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不值得我去救他。”
段季旻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显然，她身上胡乱穿着的衣服可没有什么说服力。
蓝落却故意刺道：“他不要，你满意了？你呢？你要不要？”
说着，她又把衣服往下扯去。
段季旻道：“你疯够了没有？”
“刚刚他也这样说呢！明明疯的是你们男人，怎么就变成我在发疯了？”
蓝落身体过于纤瘦，跟入宫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段季旻朝她的肚子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按照常理，她现在该是什么模样。
蓝落拉过段季旻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殿下摸摸看有什么不同？”
段季旻立刻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面朝窗外。
蓝落万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毫无羞耻感地斜靠着。
段季旻终于收回视线：“把衣服穿好，在前面下车。”
“殿下不送我回宫了？”
“蓝落，我警告你。”
蓝落冷笑一声：“原来你也怕呀！”
马车停了下来，蓝落便随意披着衣服，跳了下去。
段季旻大感头痛。
“女人果真是莫名其妙。”
崔麟的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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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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