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东方拂晓。
寂得发白的西角边事务堂在光日里沉默,地上凌乱的枯叶堆满一摞又一摞,萧风沙沙的响。
此际时辰尚早,除了站在树旁持帚清理落叶的老翁外,并无多少弟子身影。
老翁抬头看向不甚明朗的天色,环扫四方,低下头,耐心将一堆堆小山似的落叶压入箩筐,心中默怅。
平时嫌烦,可那少女不来,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几日前,一位清丽的灵师开始频繁出入事务堂,总是问他可有西北的任务,给她留着。不巧的是西北的任务寥寥无几,即便有,也远非她一个灵师能够接得起。
少女每每满怀期的来,又怀着失落离开,似乎执意要等到那任务才肯罢休。老翁年长近百,最是爱惜后生,不由猜想西北之地有着对她极重要之人,这才不断来此等待机会。
老翁在心里打好算盘,若她今日再来,定要好好劝她改变主意。正想着,身后就传来一道清脆女音,声音携着丝丝润沁的甜,分外悦耳。
“爷爷,今日可有西北的五级任务?”
一双白靴踏过台阶,徐徐朝堂门走来,那少女站定,微微仰起下巴看向千字宣事牌,过了一会,叹气声就幽幽飘出。
老翁瞅了眼神情失落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少女果然眸光黯淡的转身,老翁连忙拦住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姑娘何必抓着西北不放。那一片乃慕家坐镇之地,其下统御数千座军镇,纵是修为高深的妖邪也不敢轻易肆闯,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任务。”
慕家有此威名,全因当年邻国进犯,慕老侯爷全力驻守西关,号令数万大军顽力抵抗半妖异军,保下金鹜太平而来。此事过去多年,慕侯爷已老,妖魔依旧不敢有分毫轻视。
接连几日,她都早早赶至此处,以候时机。可惜天不遂人愿,也只能就此作罢。得知无果后,白清微有些惆怅,那老翁却道:“此路不通,不如试着走另一条路看看。”
三年过去,只剩下六年零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怎样才可以再度接近他呢?
晋为天师后的弟子不会再留在九枢台,而是回到凡世,等待一级捉妖任务的发布和监控各地形势。
时间辗转来至年底,新岁将至,九枢台特意批准弟子们回乡探亲,共守团圆。
修士们自踏上修仙这条路,便超脱凡生,未来注定要面临生离死别之景,故而众弟子闻得消息后,纷纷收拾起行囊,早做准备。
身为家族掌上明珠,文芝对这次归家激动不已,当天便开始整理包袱。临走前,白清微为她送行,文芝忍不住再三挽留,想到她年夜要独自留在这九枢台,不免有些替她惋惜。
“不如清微同我一道回家,我们一块热闹热闹。”
看着文芝一脸期待的模样,白清微差点没忍住,几乎想要立刻点头和她走。
几日后,白清微离开九枢台,来到京城外的街市上信步闲逛。
“吞!吞下去!”
夜市街头人流不绝,白清微走着,瞧见一位骨瘦如柴的老汉瞪着个十岁左右大的孩童,不断催促于他。
被这惊心一幕吸引过来的百姓纷纷睁大了眼,注视着那柄锋利长剑被孩童颤巍巍举起,徐徐朝喉中送去。
白清微离人群不远,将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那柄利剑边缘锋利,必定会伤到那孩子,老汉却全然不在顾,视其性命如草芥。
小孩的嘴角已经渗出细细的血迹,双手惊惧的颤抖着,她再看不下去,正要上前,有人却先一步阻止了此事。
“我家公子说,这孩童他买下了,你们都散了吧。”
一位布衣男子走上前来,递给老汉一块银子,老汉诧异不已,拿到手边掂量了两下,又使劲咬了几口,两眼放光,变了脸色,笑嘻嘻答应下来。
“今日算你幸运,遇到了贵人。”老汉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很快捡起那柄长剑,不管不顾的走了,众人没了兴致也渐渐散开。
场地清冷不少,只剩下三人伫立原地。
“别怕,一会就好了。”
白清微扶起那满嘴是血的小孩,掏出手帕和止血药给他仔细止血。小孩一声不吭,平静得出奇。
处理完后,男子突然叫住她:“这位姑娘,麻烦跟我走一趟,我家公子想请你移步一叙。”
京城的月影舒朗,荡漾碧波江上一汪星河捣碎般泛起凌凌光点。那人站于桥旁,长身玉立,比那流水还要温柔几分。
两人隔着长桥相望,白清微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几年不见,他的下巴长起胡茬,原本温和的面庞增了几分威严,到底天潢贵胄,此时再见,那般翻云覆雨的气场颇令人敬畏。
许是看出来她的生疏,他弯了弯唇,手边折扇徐动,清隽的眉眼落向她。
湖畔江波荡漾,潋滟水色映衬在亭周,交错的光影落在座中两人的脸上,遮去面容,半明半暗中,寂静得唯闻呼声。
“近来,可还安好?”
商洙淡笑着拾起枚棋子,落在紫檀棋盘上。
“殿下,民女一切都好。”
白清微落下一子后,侧头眺望起那江上的热闹盛景。
“近来妖邪四起,天下并不太平……”话未说完,商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不碍事的,不过是些小病。”
见她担忧模样,商洙轻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再度落下一子:“这一步棋,你太过草率,不够果决,很容易露出破绽。”
闻言,白清微才发觉棋盘不知何时局势大变,原本亦步亦趋的白子开始渐渐发力,步步连环,胜负已分。
白清微兴致缺缺的放下棋子,转而托腮,观赏起水面上围聚的鱼群。
胖乎乎的鱼儿时聚时散,摆动着尾巴在水下肆意游荡,她朝水面投下一块石子,鱼儿们被突来的惊响吓到,纷纷四散游开。
“你还是同从前那般。”
商洙含笑走到她身侧,从侍从手中取来鱼食撒下水面,一时间,仓皇逃窜的鱼群又复而围聚。
他眉眼分明含笑,可那笑意淡淡,像覆着一层茫茫的雾,分不清是实是虚。
“恐怕现在,你应当唤我一声叔叔。”
白清微听后,忍俊不禁的踮起脚尖比划了下,她长高了很多,才不是之前的稚嫩模样。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总算让商洙承认她长高的事实。
没几日便快过年了,京城笼罩在喜乐氛围里,红灯笼随处可见,江边曲乐轻快,声调欢畅。
华灯煌煌,白清微沉浸在繁景,思绪飘远,一时竟未注意到商洙同自己说了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直到眼前多了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才回过神。
他想要邀她作为友人,参加王庭宴会。
年底岁宴,许多朝臣勋贵都会参加,明面上是与众人同乐,实则是给宗室年轻男女增加结缘的好机会。
金鹜延续近千年,一贯守旧,因而受束礼制,男女极少能够自由会面,难以自由缔结姻缘,更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乌后近年一直在属意为他挑选太子妃,商洙自知时日无多,眼下唯一能助他的,只有白清微。
她是修士,依照金鹜之律,宗室子弟无论男女,皆不能与仙神有半点关联,否则不仅会被抽筋剜骨,还会永逐祖庙。
商洙曾经救过她,她不愿看他为此烦忧。
告别了商洙后,白清微来到街上的一家成衣店挑选行头,居然遇见了同样在此试衣的番琼。她显然没有认出她,站在镜前仔细端详。
“姑娘,可否过来帮我看看哪一身合适?”
她侧过身来,一袭朱红色的罗裙轻旋,犹如一支娇艳欲滴的玫花,浓烈而明艳,与她眉梢的花钿,相配极了。
白清微松了口气,夸赞道:“这一身刚好,正衬小姐芳姿无双。”
“多谢姑娘。”
瞧见那抹白色身影走远,番琼慢条斯理地转过身,镜中苍白瑰丽的面容不甚阴翳,咯咯地笑着。
几日后,到了和商洙约定的时间。
白清微换上先前买来的绛紫色暗纹罗裙来到宫门口,商洙早已备下马车,她遮好面纱,不动声色的上了队伍中后面那一辆。
马车在长长的宫道前行,不多时,二人就抵达了金鹜王庭。
金鹜对修士存有忌惮,自妖邪动乱开始,京城的防卫也更加森严,如今统管京城军防的,便是番达大将军。
此人身长九尺,面目凶煞骇人,对朝堂忠心耿耿,苦守边关二十年不曾退缩,治下严明,据说是个铁血般的人物。如今他年岁已高,却依旧不肯休归隐,这般忠诚之心,叫人不得不尊敬佩服。
商洙掀开帘子,冲那老将军颔首示意,未几,城门开,二人下车后,在宫苑中步行。
为免引来兵卫防备,白清微提前将自身法力封禁,现在的她与凡人无异,故而没被察觉。
明烛幽幽,曲音如珠玉崩响,笼罩着整座华美大殿,韵律张促变幻,宴上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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